梅瑰挽着母亲的胳膊走在梅淑和凌慧的前面,梅母将身子半靠在梅瑰身上,气弱弱地道:“哎呀,老了,不行了,前几年这两条腿走这几里地的路根本不算个事,现在腿上没劲了,走不动道了,人上了年纪,可是经不起折腾了。”梅母也明知这出苦肉记骗不过在场的三姊妹。
梅瑰心直口快地添上一句:“妈,别气坏了身体,自己的闺女自己还不清楚,怨谁?就是你气坏了又有甚用?就是你狠不下心,管她呢。”
梅母自心底里探出一口气:“唉!”
梅淑回头朝青龙桥又望了一眼,总想着他还未曾走远,颜鸽飞忙抽身躲进石岩后。
她望一眼他躲一回,直望到拐了个弯,看不见那座桥了,她才不望。
梅淑一路垂着头看着自己起起落落的脚尖,渐渐地觉得失去了知觉,脚下一轻飞了出去,做梦似地,她多么希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啊,像在那一趟班车上,醒来正枕在颜鸽飞的臂章上。
可是太阳穴一阵一阵地骤疼,两颗眼珠子酸胀,犹如头顶上有一面黑罩子朝她罩了下来。
“没出息,不就一个当兵的,嫁过去能是安稳日月?他走他的,你在咱这里找一个条件更好的,结了婚就是好生活,能少奋斗多少年?这个道理你也不懂?”梅母亲一面用医生留下的消毒棉球摁住手背拔出输液针,一面又说:“钟家二小娶媳妇在村红白理事会请客,道哩你哩,你们又是一茬人又是同学的,到时上礼你就不用回来了,又不是星期天,就不用请假了,咱家连你那份一块上了。”
“没事儿……我回来上也行。”梅淑说。
梅母亲把两粒白药片放在梅淑枕边,对外面喊:“慧慧,水开了倒杯来让你姐吃药。”
“哎……”凌慧应着,端水来到梅淑的床头轻轻坐下,看着梅母亲出去才低低地俯耳问:“姐,这回死心了吗?”
梅淑不应,掀开被子坐起来,拿过杯子把药随了下去,嘴里却觉不出药苦。也许可以一走了之,可结婚本来是件好事情,应该一家人开开心心地送自己出嫁才好。
可是照这个样子,应该是得不到家人的祝福了,想到这里,梅淑不禁难过起来。
凌慧低声地安慰她说:“姐,你不要难过了……”
梅淑下地穿罢鞋,一抬头,见母亲端着一碗满满地鸡蛋拌疙瘩汤走进屋,热腾腾地白气蒸着母亲一张黑瘦的脸膛,母亲的眼睛显得更憔悴了,惹得梅淑心头一阵酸楚,不禁软下心来。
梅淑说:“妈,我今天得回单位上班。”
梅母亲说:“既然请了假就在家里多住两天咓。”
梅淑说:“手头还有工作没做完,得回去。”
梅母亲说:“你非要走,也得喝了拌汤再走,到了单位一心上班,这么好的工作可不能丢了,最起码收入稳定,体面,你姐给你介绍的电厂的不要不去见,听话。”
梅淑觉得更心痛,母女如此爱,心却如此不能沟通。
她觉得母亲是在说别人的事,轻松说出嘴。
傍晚浓橙带紫的阳光,渐变的羊绒毯子一样铺在青龙桥头,梅淑围着浅水蓝的围巾只剩下哀愁的一双眼睛,眼底总有一个澎湃的海,心事像鱼一样沉默着潜藏在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