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慧瞧瞧他,又转到油绿相框一样的车窗说:“我二十。”
刘魏笑拉拉两条军装袖管,自说自话:“比我小两岁,我二十二,我们都可算是同龄人。”
凌慧此时此刻特别想念一个人,梅淑,她在心底悄悄地喊了一声“二梅姐,我心里好难受……”
又怕心底的声音骤然跑出来给颜鸽飞的战友听见似的,抿紧了嘴,咬紧了牙关。
梅淑在办公室收拾完东西,默默坐在冷黑皮办公椅里,回想朝八晚六规矩的公务员生活。她一面觉着,习惯真的是最可怕的东西,结束旧的习惯开始新的习惯是一件很需要勇气的事。
她盯着电脑黑屏幕上疲倦的自己喃喃:“朝八晚六,我都懒了,去了他那里,还能有斗志重新开始吗?”
全部辞职手续都已办妥,她没给自己留一丝一毫的余地。
梅淑心想,只能这样去赌一回,赌注是一生,在二十八的时候下这个注。
假若是结了婚,颜鸽飞在部队服役,她在这边做一个小公务员,跟大多数军人婚后的生活一样,也能两地再苦熬着守着等着。
可是梅淑不知那样该怎样面对家里人她想,也许大家都需要一个冷静思考的时间和空间,想一想她可恨的爱情和该死的选择,这一个拗女儿。
同事都下班回家了,梅淑喜欢这个清静的时间。
梅淑再静静的看一看他们白天坐过的位置,想一遍他们每张脸,惯有的表情,说话的语气,工作处事格式,穿衣风格。每个人的小故事,小烦恼,小糗事,小盼望,小得意,小性子,人与人间的合作,摩擦,适应。
正想着,小禹气喘吁吁地推开了办公室的门,一下子身体失重的挂在门上,黄的门衬着她黄白的肤色,黄白的手抓着门框问:“二梅,收拾完了吗,你妹妹在宿舍等你呢,左等右等也不回来。”
梅淑一面把两个纸箱子摞起来要搬着走,小禹大喘了几口气,跑进来搬过上面一个抵着梅淑下巴的小纸箱说:“啊?这么多东西?光你的书就占了一箱半。”
梅淑一面关门一面笑问:“我妹妹等多长时间了?”
小禹说:“我下班回去她就在宿舍门口等你了,到我从餐厅吃饭回去,对了,你的饭给你打回去了,只打了一份,你妹妹说她在学校吃过了。”
话音忽然低下去,难过地看着梅淑问:“二梅,你怎么说辞就辞了,就舍得?多少人想考公务员呢,一个女人,有一份稳定的工作,有一个安定的家庭,不是挺好吗?有那么多家庭条件和个人条件好的可以选择呢,你冷静下来好好考虑过了吗?跟何况,嫁个军人,自己以后多辛苦?”
梅淑看着她,预备说什么,话又梗在喉咙。
小禹颤音接着说下去:“我挺舍不得你走的,你走了,我一个人在宿舍会不习惯,换了别人不会像你那样能容忍我的坏毛病,夜里被子掉地上不会帮我捡,崴脚了不会给我打饭,洗脚,洗袜子,我又有脚气……”脸伏在纸箱上哭起来。
梅淑用肩膀碰碰她,啼笑着说:“傻瓜,我是去幸福去的呀。”
自己也抑不住,声音颤抖起来:“走吧,可不能把脸弄花了,有人还等着你一起去路灯底下压马路呢。回头该怨我占了你们俩的宝贵时间了呢。”
小禹飞了她一眼,破涕为笑:“他敢?”
她们从政府大楼出来,梅淑心里向曾经工作的地方道了一声:“再见了,你也为我祝福吧。”
梅淑回去宿舍的时候,凌慧已经逃回学校了,她实在提不起勇气见梅淑。
凌慧远远照见赵树森在学校花池子边徘徊,心思越发烦躁地不待理他,风一样经过她身边,飞进女生宿舍楼。蹬蹬蹬上了几个台阶又退下来,楼道里干闷的空气和暖器片锈味让她浑身不舒服,她手搁上去暖手,沾了两手黄铁锈。
凌慧出宿舍楼望着天幕上的繁星深呼吸几口,慢慢走向赵树森背后,这时赵树森猛地回过身来唤道:“慧慧,我还以为你晚上住你姐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