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真是夏末时节,再没有记忆里随处可见的大雪纷飞,浓雾绵绵。
让她咫尺莫辩的应该是满地尘土而非是雪白的银装素裹,坐在树上远眺去,依稀看得见远处翠绿山脉的亭台楼阁,山峦就像是影子似的一个个重叠在一起,分不清哪座是哪座。
再清晰些的,她就看不清了,只是细想来底下陆续经过的下人们想必不会知道,浙苍天高的古木之上竟会有一男一女在此闲坐着。
眺望也好闭目养神也罢,只是因为陆七夕不知道眼下她还能做什么,每每回望身边的冷寂,他却是比自己还要无所事事,只是背倚树干静静坐着望天,还是如常的一言不发,连看也不看陆七夕一眼,仿佛带她上来只是嫌弃她话多,扰了自己的清静。
直到他肩膀上渐渐笼上一层薄薄的灰尘,他都一脸的不自知。陆七夕的耐心最终消失在那片绿叶落到自己脑袋的那一刻里,斜着身子微微坐着力所能及的伸长,想着她若是再不说什么,以冷寂这么有耐心的优良品质来看,他大可以从白天坐到黑夜。
“你知道么,在沙漠时是找不到这样高的树木供人蹿爬的,即便是有,一望无际皆是黄沙,也没有什么好看。”冷寂忽而开口,吓出陆七夕一身冷汗,赶忙将伸长的胳膊收回来。
“你时常来这里的么?都没有人发现?”
“归至京中的时日还不算久,只是幼年时与人来过此处,那时你们陆家的府宅还不在这里的,这古树却是一早就有了。我沿着记号找来,刚巧就在陆府内,以我的本事就算是要潜入皇宫也未尝不可,即便有人察觉那也没什么。那些人多半都会因为我的身份忌惮我,不会多说半句话。”
“难道诺大一个京城,你就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么?”陆七夕才问出口便觉得自己失言了,这样的话哪能随意在一个王爷面上说出来,即便他无处可去,陆七夕也不该作出聪明人的样子将实话说出来。
“王爷恕罪……我,我的意思是您可还有别的地方爱去的么?”
“你……似乎很怕我。”
“哪里的话,我只当王爷是寻常友人,既没有生出僭越的心思来,亦不会一味讨好谄媚的。”
“哦?可你适才并没有管我叫“王爷”……”
冷寂的眉头只要稍微皱起,陆七夕心就似是要从嗓子眼里跳脱出来一般紧张,“是么……没有吧,您定是听岔了……”
“适才你也不对我用敬称……”
这下陆七夕实在是百口莫辩了,总算能解答出来,为何只要是王室出来的,身边的朋友都会寥寥无几。
伴君如伴虎该是“俗话说”里头,最具有说服力的道理。一旦拿捏不好分寸的话,近了便是僭越,远了就是漠视。这帮高高在上的人总有千百种办法可叫那些想疏远他们的人,做出关心他们的样子来,哪怕心里再是不乐意,嘴上也不见得会有半点实话。
悲哀的是,皇室子弟个个都迫不及待想要听人数真话,可当他们听完之后,又会不约而同选择了与恭维奉承同行,甘愿被蒙蔽也不愿看清真相。
“你已做的很好了,该有君臣礼时你是最得体大方的那个,该对人推心置腹的时候,你也是最易被人想到的那个,样样都做的不差丝毫的偏颇,陆七夕……这一点你做得很好,但却因太好了,反倒叫人看不清你……”
冷寂似笑非笑的说道,语气里隐藏着一股不易被人察觉的忧伤,自然陆七夕也没有发觉。
“你我既然身份不同自然就该是我做到进退得当的,这有什么奇怪的,不过你若说我是怕你畏惧你,那你可就错了。试问天底下哪一个人不是先听到你一字并肩王的大名,又有几个得以真正见到你的庐山真面目?我没有蹬腿逃走,你就该阿弥陀佛了!”
冷寂说的很对,陆七夕天生就是带着忍让的性格,事事都不会赶在人前,所以她的进退得当并不是因为她足够理智,而是打从一开始看清了那会属于自己,所以才回刻意如此。
底下的石径弯弯曲曲绕着陆家向北延长,最终却消失在了一片迷离的雾霭中不见踪影。
陆七夕没有想到接下来,那个面容似冰块般万年都不见起伏的九王爷,会在没有提前告知她的情况下,带着她来到了城外的湖堤。
夏时的城河湛蓝的可与天际一道相互媲美的,只在被冷寂重新搂着腰越过岸边直朝着那艘船而去时,陆七夕已经习以为常的视若无睹,反倒大着胆子出神望着脚下湖水里那一抹艳丽的倒影时她才知道,水是水,天是天,二者无论何其相似,都不可不能被拿来作比较的。
比较浩瀚苍穹间未必照得出谁的身影,而盈盈碧水里也见到日月星辰。
不可能互相替代的东西,要拿什么比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