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着陆姑娘了吧?”恨奴讲完那样一个有几分心悸的故事之后,反过来笑着柔声对陆七夕致歉。
一想到,那口中看似颇有深意的故事,恰恰是来自她的亲身经历,陆七夕不由得有几分心疼她,如此这般遭遇之后,还能对人时时怀有善意,这实在是难得之至。
“你原本的名字叫什么?”陆七夕不愿意从口中叫出那个,薛天意赐予她的带着强烈侮辱的名字,至少往后要联手的话……得需要知道她的真名,当然这必须要在陆七夕能活着出去之后再说这样的话。
“贱名长恨奴……”
恨奴不卑不亢的屈膝欠身答道,没有想到别人以为她最介意的,却被她这样云淡风轻的脱口而出。
陆七夕对她有几分钦佩,并非是因为她冒险前来告诉陆七夕这些的缘故,而是因为她虽然不幸,但却不自暴自弃,更不因得了这样的名字而放弃了自己。
于磨难中几经周折的陆七夕感同身受,必要等一个人经历了苦难,方才知道那些曾经在他口中不值得一提的磨难,会将他打造成一个不屈不挠英雄还是畏畏缩缩的懦夫。
“不,我是说,若你不介意可否告诉我你的真名?”
眼看着恨奴沉默许久,陆七夕料想此举定是令她倍感为难,但若是真因为薛天意残忍的举动致使这个年轻的女子放弃了原本属于自己的名字的话,那这件事造成的后果只怕会比夺取她名字本身,带给她的影响更大。
“这原本也不是什么值得问的事是,好若是陆姑娘不嫌弃奴婢的贱名污染了你的耳朵,那么……瑶姬便是奴婢从前的闺名。”
瑶姬,陆七夕兴奋的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恨奴,谁会想到被皇后赐了这样名字的人原来竟有如此动听的本名。
如此想想,陆七夕的那位姐姐还真是一点也没有变过,依旧数十年如一日的破坏那些原本美好的事物。
“你的名字这么好听,可是瑶池仙人的意思么?看来你爹娘很疼你,家中定是个颇有底蕴的书香门第吧?”
恨奴略显羞涩,“不是,陆姑娘心善真是抬举奴婢了,奴婢自幼家贫,家中双亲皆是耕田的农民,因为大旱,颗粒无收,不得已才将奴婢送入宫的。不过,听爹娘说,我还未出生的时候,他们二人曾结伴来到省城,看了一出戏。不过奴婢的双亲不识几个字,最后连那戏的名字都没能记得,只说里头不断重复什么瑶姬,听人说反正是个好名字,是个好兆头,给女娃娃用最合适不过了……不过从前刚入宫时,未免被人笑话,所以奴婢不敢随意说起自己的姓名,生怕她们误会了我,姑娘也知这深宫人心叵测,张口便能说话这件事在我们这些宫婢这里,简直就成了奢侈的愿望。”
果然,陆七夕这几日在牢里憋坏了,刚认定别人没有恶意,便就开口胡乱说话,说的根本都来不及深思熟虑一下就脱口而出了,显然不论是旧名新名,对于恨奴来说都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不过陆七夕心想着,至少皇后应该对她不薄,看她穿戴华丽,远剩于一般的宫女许多,或许薛天意也有善意的一面,只是不多见吧。
“皇后后来可有在为难你么?”
“不曾了,她替奴婢做了门亲事,还说要让陛下亲自下旨赐婚,自那之后,便少有再对奴婢大骂的时候了。”
亲事?陆七夕感觉不妙,皱眉抬眼看她,但想要从恨奴平静脸色看出什么异样来,总是比登天还难。
“对,是与周大人……”
陆七夕愕然站在那里,一脸的不可置信。
倒是恨奴急忙安慰她,“其实无妨的,对我这种人来说,能找个周大人那样的,一起度过余生,哪怕只是做对食,也没什么大不了。嫁给寻常人,或是富贵人家,还不是那样好不好都得在嫁过去之后凑合着过一辈子么,宦官有些地方不及普通男子,但好歹不会辜负我,也可保我一生衣食无忧,眼下我只求能为那些可怜的姐妹讨回个公道,若是想要活久一些,这未必不是件好事。”
总是一脸淡然的样子,不论天大的事情经由她之口说出来,就好似轻如鸿毛似的。
这样的恨奴是陆七夕与世隔绝一段时间后,第一个接触到的人,但莫名的,她竟然使陆七夕联想到了冷寂。
这样善于掩藏自己悲哀的人,虽然强大的很,却总让人在他们受伤时连想给安慰的机会都找不到。
接下来的时间里,大概是因为恨奴背后有周艮撑腰的缘故,她们聊了很久,却迟迟不见御卒来打断她们,甚至说话间原本在附近巡逻的,都很巧妙的绕到别处去,似是故意留给陆七夕机会一般。
恨奴说的话陆七夕都记在了心里,至少已经知道对方是如何陷害她的,要比她之前那样郁郁寡欢来的好。
第一次意识到对生的渴望有多么强烈,她想见到外头的阳光,哪怕落雪时刺骨的寒冷回叫她不住打颤,她更想要扳回这一局,将这些对薛天意的恨意全部凝聚在一起砸向她……
恨奴离开的时候,说会在周艮处为陆七夕求亲,并不时替她打听消息,陆七夕点头想要道谢的话却终是卡在了喉咙里,望着恨奴的背影,仍没有说出口来。
仇恨最可怕的不是让人时时被旧事带来的怨气缠绕,而是连你也不会知道什么时候起,自己就会变成曾几何时最厌恶的人的样子。
不会爱,不会信,与薛天意也快没有分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