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晋帝临终前逼着李天逍亲手杀了云罗。殢殩獍晓李天逍不得不举剑相向。那一剑入肉五分,却是轻巧地刺入心与肺的间隙,瞒过了弥留之际的晋帝。
晋帝驾崩。李天逍急忙命太医救昏死过去的云罗。不知从哪闻讯而来的苏晋冲入寝殿中要抢走浑身是血的云罗。
沉香当时刚好被召入寝殿中帮忙,亲眼所见当时发生的经过。据她形容,苏晋见云罗奄奄一息,血流满身,惊怒之下连杀李天逍身边侍卫十几人,怒叱李天逍负了云罗的情意。
新皇登基哪容得臣子犯上?更何况有云妃逼宫变乱前车之鉴在前,就算苏晋平日得了李天逍的重用,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能免了犯上的死罪。很快寝殿前重兵重重将苏晋团团围住。
云罗听到这里已是心惊肉跳。寥寥三言两语却可想而知当时情势如何危急。她亲眼见过苏晋催动魔功的厉害,满街的士兵都死在了他的琴音之下嬖。
“后来怎么样了?”云罗问。
沉香打了个寒颤,眸中惊惧犹在。她道:“还能怎么样。晋公子一人一弦,对敌百人。太和宫前血流成河,太子……不……皇上抱着华尚宫就在殿中拼命命人救治……”
云罗吃惊:“殿下……不……是皇上?缆”
“是皇上。”沉香叹了一口气:“皇上抱着华尚宫在寝殿中命太医救治,殿外侍卫们抵挡不住晋公子纷纷请求皇上御驾离开。可是皇上不走。于是御前侍卫们只能拼死护驾。”
云罗久久沉默。
原来她在阴阳一线间若隐若现的一声声的呼唤竟然是李天逍。木屋中他说过他会护她周全。他伤她又救她,终于实现了他的承诺。
心口的伤此时不知为什么竟隐隐作痛。云罗扶着心口,良久又问:“再后来呢?为何我又到了这里?”
沉香深吸一口气,道:“后来,晋公子攻入寝殿中。他的眼睛……转红,甚是骇人。奴婢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她打了个寒颤。
云罗看到她眼底的骇然之色,心中一叹。可想而知他当时血色披身,魔功一催发就会不管不顾杀了眼前一干人。
苏晋啊苏晋,他为了她双手染满了血腥。她欠了他的情意当真是几辈子都还不清了。
沉香定了定神,道:“晋公子杀到了皇上跟前,皇上抱着华尚宫,头也不抬只说了一句话就令晋公子恢复了清明的神智。”
云罗心口一拧,面色惨白,问:“皇上说了什么?”
……
那日,太和宫的寝殿中刀剑林立,一阵阵的血腥味从殿外飘来令人作呕。殿中满满当当的一群太医医女们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御前侍卫们一个个浑身是血,手中的剑微微颤抖指着眼前杀气满身的翩翩男子。
他容色如魅,比女子还阴柔俊美的雪白脸上,一双墨瞳悄然转红,身上衣襟无风自动,慢慢鼓起。
他看着侍卫身后那抱着云罗的明黄龙袍的男子,冷笑如癫:“李天逍,你当初如何答应我?如今你亲手杀了云罗,我不管你是皇帝也好,太子也罢,你下黄泉地底为她陪葬吧!”
李天逍缓缓抬头,冷峻的面上神色木然:“我知道晋公子要杀我为云罗报仇,但是她还没死,你能否先让我把她救活?”
他轻抚怀中那张倾城面容,低声道:“云罗,你若恨我,活过来再恨。”
一种悲凉渐渐弥漫,苏晋身上衣袂颓然垂下。他收起魔功,冷冷对李天逍道:“你叫他们都让开。我自会有办法救她。”
李天逍面上忽然欢喜:“当真?”
苏晋怒道:“自然是真的!你们都滚开!叫最好的太医来!按我说的做!”
李天逍连声命御前侍卫退下。朝臣们纷纷哀求不可让苏晋近身,御前侍卫更是不敢退。
李天逍脸色一沉,怒道:“朕是皇上。朕要你们滚你们还不滚!”
苏晋不愿与他们啰嗦,从寝殿墙上拿下一把古琴,十指轻拨,一曲护心散便柔柔流泻而出。他琴音中加了魔功,令人听了神智痴痴茫茫。李天逍有功力在身还能维持清明神智,连忙命不相干的人统统离开。
苏晋手指不停,琴音流泻吊住了云罗的一丝神智。太医们耳中都塞了墨泥,下针救治。医女们则用了苏晋之法先用烧过绣花针线缝了伤口再上药。可是云罗伤势太重,一度甚至没有了脉搏。苏晋的琴音流泻,渐渐加强魔功想逼迫云罗激起体内生机。
苏晋的琴音太强,太医们虽耳中塞满了墨泥却依然痛苦万分,有的太医甚至因为琴音太强昏阙过去。李天逍在一旁亦是面色痛苦,用体内功力苦苦与苏晋的魔音相抗。
殿中已剩下寥寥几人,苏晋盘膝坐在地上,看着那一动不动的苍白雪颜,神色渐渐流露惊慌。
他说过,他不会离她左右,更不会让她任人欺辱。可是如今她就要死了……若她死了,这天大地大何处还有另一个华云罗柔柔唤他阿晋?这世间还有谁有谁能听懂他琴音中的乱世浮色,寂寥悲凉,?
他一咬牙,功力猛地催涨了十成,墨瞳转红,一掌拍上琴弦上,大怒道:“云罗!你给我醒过来!”
铿的一声巨响,上好的古琴断成两截。李天逍再也忍不住一口呕出鲜血。他看去,只见怀中昏死许久的云罗猛地睁开眼,大大喘了一口气。她的眼中茫然,可是那眼底的生机却令他欢喜不已。
他捂着心口,对着双手被琴弦割得鲜血淋淋的苏晋颤声道:“晋公子,她醒了!”
……
殿中寂静,不知放哪的沙漏簌簌地轻响。沉香陪在云罗身边,低声道:“华尚宫好好歇一歇吧。”
她悄然离去,云罗仿佛未觉。
不知什么时候苏晋已回来,手中提着一封红纸包着的甜糕,沉默走到她床榻前。她说她想吃,即使不过是随口诓骗他,他依然为她买来。一如她想要的,他都会守护。
云罗看着他消瘦几分的面容,慢慢握住了他的手。在他掌心果然纵横交错的几道深深的伤痕,破了他原本凌乱的掌纹。
他与她都是一样的人一样的命格。乱世流离,身若浮萍。他遇见了她,于是便这样全然信她爱她。
“阿晋,你何苦呢?”她的泪落了下来,点点滴滴落在他的掌心。从没有人这么珍而重之把她放在心上,也从没有人这样为她不顾生死一次次救她。她欠他的当真还不了。
鼻间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苏晋拥她入怀中,慢慢道:“云罗,我们走吧。”
云罗目光落在他清冷的面上,破涕为笑,点了点头柔声道:“好。”
……
皇宫大内的药材果然疗效不错,什么珍贵虎骨熊掌,天山雪莲,百年老参应有尽有。不过十几日,云罗已能下地慢慢走动。
沉香欢喜道:“华尚宫再过半个月也许伤口就已能结痂全好了。”
云罗看着殿前麻雀一跳一跳争食,微微一笑:“是啊。再过半个月也过年了,刚好。”
两人在廊下说着话,远远的一个内侍模样的人走来。
云罗有些诧异。她重伤之后这殿中便成了她养伤的地方。苏晋恨极李天逍出手伤了她,一概闲杂人等都不让靠近云罗,几次李天逍派人送来补药汤食都被他怒而打翻。
在苏晋眼中,李天逍再怎么做都是惺惺作态,无耻之极。
这人又是怎么进来的呢?难道不怕苏晋会杀了他?
云罗等他到了近前,认出他的面容,微微一笑道:“原来是刘公公。”
刘陵眸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施礼道:“如今看见华尚宫能出来走动,应该是身子大好了。”
云罗摸了摸心口,疼痛还在可是却没有曾经撕心裂肺的痛楚了。伤再重也有复原的一天,情再深也有淡忘的一刻,更何况她与他原本便是情薄。
“刘公公前来是有什么事吗?”云罗问道。
刘陵点了点头道:“若不是大事就不会冒死来见华尚宫了。”他顿了顿才道:“那个人死了。”
云罗一怔,刘陵上前两步避开沉香,低声道:“庆琮公主死了。”
云罗慢慢坐在了廊下的软椅上,沉默半晌问:“是怎么死的?”
刘陵道:“在皇上大行的那一天,她拿了一条腰带悬梁自尽了。”
云罗只是沉默。刘陵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面上神色,道:“庆琮公主死的时候身边无人,亦是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她身怀的玉玺秘密也许就这样随着她入了黄泉地底了。”
良久,云罗清冷一笑:“不过是一块死物,有它没它大唐照样分崩离析,各地节度使拥兵自立。人是活的,为何要因为这死的东西而丧命?可笑!”
她说得凉薄,浑不似因庆琮公主的离去而伤心难过。
刘陵摇头:“华尚宫不知,这东西虽然是死的,但是活人可以拿它做大大的文章。所以不要小看这玉玺,将来它若出现在世上一定有人拼命争抢,号令天下。毕竟大唐可是几百年,不前朝的人还活在那个时候,念念不忘。”
云罗轻叹一声,只是不语。
刘陵见她神色无异样,心中的疑虑慢慢放下。他问道:“华尚宫今后有什么打算?”
“你回去告诉你们的皇帝。我要带云罗离开晋国。”不知什么时候苏晋已回来,清清冷冷站在廊下,眸光如冰刀。
刘陵看了苏晋一眼,淡淡道:“华尚宫是皇上的人,不知晋公子凭什么带她离开呢?”
他说得虽然温和,可是一字一句针针见血。苏晋俊脸一沉,眼中的戾气掠过,冷笑道:“你去问问李天逍,他又是凭什么要让云罗留下?”
刘陵笑了,看向一旁沉默的云罗,温和道:“华尚宫是聪明的女人应该明白皇上的一片苦心。皇上那一剑虽然铤而走险,但是总比让先帝逼华尚宫陪葬皇陵好多了。若不这么做到时候遗诏一下,谁都不能更改。华尚宫必死无疑。皇上当机立断,为的就是救华尚宫一命。”
云罗只是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