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长莺飞的三月如同鞭炮一般,噼里啪啦吵吵闹闹就燃到了尽头。楚沅跑了几次云塔大厦,面试如同脸上的红疹一样日渐明朗,到得月末接到Offer的时候,楚沅红光满面地告诉侯月,可以安排她和关家父子见面了。楚沅先前以脸上红疹为由,让侯月把两家人的见面适当延后了一些。
见面时间定在清明过后的第一个周六,地点在医院附近的一家饭馆。侯月告诉楚沅,关楠主动请缨来怀安接楚沅。楚沅心里默默给这位贴心的哥哥加了几分。到了这个年纪,结婚就是为了找个伴一起安度晚年,既然两个长辈都看对眼了,两家人见面也就是走个过场,反正长辈和小辈各有各的生活,相对互不影响。况且四个人里面,没有互相见过面的就她和关楠了。
关楠来之前给楚沅打了电话,对方客客气气告诉他家在哪条街。等转入约定的街道时,关楠望着前方公车站上立着的几个人,几乎是一秒便锁定了目标。他拨通了楚沅电话,那个梳着长马尾的高个姑娘果然掏出了手机,关楠叫她到前面的路口上车。
“哥哥。”楚沅对他的称呼一如当年,声音沾了点腼腆,叫人听着都心软。
关楠看着这个笑眼弯弯的大姑娘,一时间走神了几秒,幸好他在失态前捡回了声音,“嗯,好多年没见了啊。”
“是啊。”原来他记得的是多年前的她,而不是飞机上的花脸妹。楚沅窃喜,低头扣上了安全带。
关楠不但记得楚沅,而且是想忘也忘不了。当年楚益阳在重症监护室,楚沅躲在医院康复花园的三角梅长廊下哭得稀里哗啦,关长添叫关楠去安慰妹妹,关楠硬着头皮从命。楚沅抬头一看是他,招呼也不打,揪起他一边衬衫衣摆,豪气地擦了一把不知是鼻涕还是眼泪。等把脸上的液体都抹干净了,楚沅才抽噎着问他:“你来干什么?”神情像极了一只受伤的小白兔。
她还是第一个敢公然“玷污”他的人。
身上又窜起鸡皮疙瘩,关楠一时间竟然感觉到衣摆又变回那种黏黏湿湿的状态,冤家路窄的宿命感油然而生。他赶紧扯了个话题,速速掠过这块年少的阴影:“听阿姨说,你也在云塔工作?”
“嗯,我做美工的,游戏原画。下周才入职。”楚沅冲着他的侧脸笑笑。
“哪个工作室?”关楠随即问道。
“麦方。”
大概是停车等红绿灯的原因,关楠沉默了一会,正待楚沅即将开口新话题时,他突然出声:“你是不是Garry那个组的啊?”
“啊,你也认识钙爷啊?”楚沅惊讶得音调高了几度,到了末尾又低下去,“呃,我是说Garry。”
“嗯。”前几天吃饭的时候钙爷吹嘘,他们美工组准备新来一个花枝招展的妹子,让他们这群单身贱^人擦亮眼睛,准备好红包给他婚介费。
“他是我大学学长。”楚沅讪讪地解释。
“他是我高中师兄。”关楠淡淡地应答。
楚沅心底直呼“缘分啊”,关楠却在心叹“孽缘啊”。
楚沅跟着关楠进了菜馆的包厢,关长添和侯月早已在里面等候。不知是否职业的缘故,他看起来保养得当,只消一瞥便能想象得到其青年时代的气宇轩昂。楚沅甜笑着打了招呼,关长添慈和地还礼。
关家父子都很谦和,饭席的氛围较为和谐。最让楚沅兴奋的莫过于桌上的菜肴,不知谁点的菜单,鱼香茄子、酸菜鱼、干煸长豆角等等,都是她的心头爱——吃货对待食物的态度很博爱,姿色稍微能过眼都可以收进后宫。关楠先前已经见过侯月,因此大部分时间都是他们三人在交谈,楚沅专注消灭眼前那盘长豆角,偶尔分心接一两句。
她一根根地往嘴里送,一口口啃到只剩短短一段时,像吃粉丝一样嘶溜一下唆进了嘴里。等她捞到盘里最后一根时,周围突然安静了。楚沅抬起视线,发觉其余三人都好奇地盯着她不放。她又低头看看筷子上的长豆角和空空如也的盘子,登时一窘,脸红得跟倒挂充血似的。
“呃……你们为什么都不吃啊?”楚沅不好意思地低声说,“这个长豆角挺好吃的……”
侯月扶额讪笑,似乎不打算认这个女儿。倒是关长添爽朗地笑了,说:“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礼,你喜欢吃,以后可以叫曾嫂做,要不我们以后下馆子都找有干煸长豆角的地方。”
楚沅先前听侯月说,曾嫂是照顾关楠饮食起居的保姆,似乎从关长添和前妻离婚时候就开始了。
关楠以前对楚沅的印象是“鼻涕虫”,现在又多了一个“吃货”的定义,这两奇葩标签的组合足以让他对楚沅终身难忘。
“沅沅,我听说你和关楠在同一个公司啊。”关长添看着楚沅咽下那根长豆角后问。
“嗯。”楚沅却鬼使神差觑了一眼关楠,他没反应。
“那太好了,沅沅,你搬到熙苑和关楠一起住吧。关楠有车,载你一起上下班也方便。”关长添面露喜色,“怀安离上班的地方那么远,每天挤地铁也辛苦。”
关楠嘴角微不可见地抽搐了一下。
“这……太麻烦了吧。”楚沅向侯月投去求救的信号,侯月反应和楚沅相同。两个孩子都长大了,各有各的过法,远香近臭,还是保持距离不易擦出矛盾。
“哎,一家人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呢。”关长添不以为然,“熙苑的房子很大,就关楠一个人住,不住也是浪费。你就搬过来吧,兄妹俩也有个伴儿。”关长添朝关楠使了眼色。
“你就搬过来吧。多一双筷子,曾姨做饭也好做些。”关楠朝楚沅抿出一窝浅笑,内心却翻滚着相反的情绪。独居已久,除了每天打扫卫生做饭的曾姨,关楠无法想象屋子里忽然多了一个给他印象如此别出心裁的女人是怎样的生活。但是他不能拂了老关的面子,这事父子俩先前已经协商好,或者说,老关直接无视了他的意见。
同样表面波澜不惊内心风起云涌的还有楚沅。从初中住宿一直到工作合租,她已经过腻了群居生活,可万万不想再重蹈覆辙,尤其对方还是一皮相上等、需要人伺候的少爷。群居时期她遇到过各路大神,有惯性先斩后奏或者干脆不奏偷吃她零食的,有将脏衣服堆成蘑菇培养基的,还有半夜梦游的等等。群居生活虽然别有精彩,但楚沅更向往独居的自由。
“沅沅,晚上回去你就收拾一下东西,明天还是让关楠去接你过来。”关长添愉快地一锤定音,敲碎了两个人的白日梦。
关楠觉得,以后这个妹子大概像衬衫上那滩黏糊糊的液体一样,在他的生活中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