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入夜之后,温良辰仅带着心腹丫鬟和婆子,悄声前往偏院寻薛扬。
薛扬坐在案桌旁,桌上摆放的是温府的格局图,他此时微抬手腕,提笔写画着些什么,温良辰从外推开门,他听见响声,转头望来,顺手将笔置于笔架上。
“师叔,可有看出什么端倪?”
温良辰先是解了披风,再急匆匆朝他处走来。
薛扬从椅中慢慢起身,低头望着她的发顶,一派平静地道:“我未曾带罗盘下山,只是以目粗略观之气象,细微处恐有差错。”
温良辰微微颔首。她曾翻阅过太清观藏书阁内风水学书籍,深知此学深奥难懂,其中涵盖阴阳五行八卦、十二干支、二十四节气,还有那星命天象、凶吉禁忌等,体系之驳杂繁复,非常人能学,若要用于常事,更非一时半会的功夫。
“总而来看,温府依山傍水,乃是风水宝地。尤以温府旁公主府后山,轮廓优美柔缓,无崎岖不平,乃吉山;南又有溪流,沟通使得阴阳气中和。两府之间以花园相连,虽未是正东方,却也偏东,由此可见,五行之气均衡。府内所传公主府挡了阖府的气运,皆是一派胡言,反而是公主的到来,长了温家的气数。”
其实本朝人十分重视宅中布局,府宅风水的好坏,将直接关系到家族的兴衰,温家也是十分重视。在公主府建成之前,礼部早派来人来瞧,还有钦天监的神棍算日子搬迁,是故温家府宅风水优渥,除了皇城之外,可谓是京城内首屈一指的好。
薛扬右手捏住宣纸一角,再将其褶皱处捋平了,指着图上中轴线偏后一处主建筑道:“大树挡门,主招天瘟,这里树木繁茂过旺,理该修剪。”
温良辰低头来瞧,此处……不正是温老太爷的院子吗?
她心中又嘀咕一句,神道之言虽不可全信,却也不是不无道理。温老太爷的病不一定和这棵树有关,但是薛扬此言,算是猜中了一半。
讲府宅总体之势讲完之后,薛扬又将手指移至图上公主府区域,他于东苑画了一个圈,疑惑道:“还有此处,我观其水流少,又无暗流,我提醒你一句,若是秋干物燥不小心走了水,恐怕东风一起,便能烧掉公主府半壁府宅。”
“……”
即便薛扬这话放在现在来说,也是一语成谶。
温良辰脑海中回忆起自己年幼贪吃干的好事,窘迫得嘴角直抽抽,她硬着头皮道:“你且往下说。此处情形你不必担心,我早已布置下去,如今这边的院子里,四个角落都被我藏了一个大水缸。”她连房间内都不曾落下,每日专有丫鬟换水,将防火于未然发挥到极致。
“……师侄,如何能这般?”薛扬转过头来,不可置信地瞧着她,“原来是你。难怪我观公主府的风水大致无碍,偏生有股潮气作祟,我倒是奇怪了,原来是被你坏得一干二净。”
将风水坏得一干二净的罪魁祸首抓了抓头,被他念得一个头两个大,急忙求饶道:“……师叔,咱们方才不是正说主院的事儿么?”
放个几个水缸就能倒霉?薛扬未必太过夸张,她才不信呢。
“嗯……”
薛扬托着下巴,沉思了片刻,终于将矛头指向主院建筑:“你且看,整个主院与公主府为一体,但自公主府修建之后,整座宅子右长而左短,恐怕温家因公主而升官走运,富贵锦绣,只是唯有一点缺憾,那便是家族后代子嗣不丰。”
听闻薛扬之言,温良辰顿时惊恐不已。
可不是么,温家后代连姑娘都是极少的,幸亏老天爷开恩,留下一个温仪华继承家业,否则,参见这风水走势,定是要将温家给灭了。
可见,荣华富贵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如今,温良辰心中彻彻底底地服了气,原来祖师爷爷的传言非虚,他是有真本事之人!当然,她还是不信那区区大水缸能兴出什么风浪来。
“我曾听会相术之人,可提前告知他人今后命数,或是为他续命改命,而那星术玄学,更是被传得玄乎不已,连国之气运都可逆。那风水之学,可否也如此?”温良辰顿时来了兴致,对着薛扬连珠带炮地一阵发问。
薛扬摇摇头,心中倒是有几分好笑:“相术之人若敢泄露天机,必遭天谴。你应该知道,他们连自己的命数都不敢改,流落街头摆摊营生,你说,如何还敢改他人之命?”
“至于风水……祖师曾传我一道禁术,若借用天时地利人,的确可促成微小的逆转。”薛扬言辞谨慎,不敢夸大。其实他心中清楚,微小的逆转,在天地面前恐怕不算什么,若是对于人而言,恐怕将是一场极大的灾难。
“既然是禁术,是否要消耗自身精力?”温良辰托着腮,神思早已飞远了去,她心道,若是能掌握此术,岂不是想作弄谁就作弄谁?!
薛扬见她笑容诡异,眼中冒绿光,心中顿时好一阵发毛。幸亏师父曾不愿教她风水或是面相玄学,就怕这丫头一个劲的胡来,最后走上歪门邪道的歧途,估计最后连自己遭天谴都浑然不知。
薛扬沉吟片刻,严肃地回答道:“若要动用此术,须得耗尽全身精血,因此,施术人大多血流尽而死……”
温良辰被唬了一跳,吓得小脸惨白,她倒吸一口凉气道:“祖师怎能……怎能将此邪术传下来?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祖师的意思是,此术虽然偏邪,却也能助人扩宽眼界。”
温良辰又与薛扬长谈许久,发觉温府风水未有差错,顶多是物件摆放、花草栽种之类的小问题,温老太爷和温仪华的怪病,和这些半分关系都没有。
“招邪者,必发生于极阴之地。极阴之地遍布累累白骨,冤屈冲天,乃世间少见,大约只有西北战场,抑或是被抄家灭门宅院才有可能出现……”
言下之意,你们温府还没全家死光,“邪气”很难请上门,不是那么容易想招就招的。
温良辰想想也是,温府能死几个人,即便是死了人,哪有以一人冤屈之力打动老天飞雪,那些相信流言之人,纯属胡思乱想。其他的流言蜚语更是胡扯,他们有这等精力,还不如请太医来瞧瞧。
“师叔,你当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此事我已知晓,你若想离去回山,我遣人送你。”最近温良辰伸手太长,已经在主院布下不少耳目,待得时机成熟之时,她便要将那造谣者和肇事者一举擒下,而薛扬居住于此,总归让她不大放心。
薛扬愣上片刻,蓦然垂下头,睫毛掩盖下的眸子忽而拂过一抹不舍,他犹豫了片刻,才吞吞吐吐地答道:“元君曾经与我约定,邀我前往围场狩猎,他如今还未有消息传来,我若提前离去,以他言出必行的性子,必将埋怨于我。”
薛扬学东西倒是快,如今已能流利使用“栽赃嫁祸”的方法。
他通过围场骑马之事,顺利将事端推至秦元君身上,接而换得温良辰的首肯。而当初顺嘴答应下来的秦元君,早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全然不知自己被强迫背上了黑锅。
温良辰只好点点头,又交待道:“那你可要小心些。”
“你放心,我在白日期间,不会四处走动。”薛扬一脸郑重其事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