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掌柜抽了抽鼻子,赶紧缓和自己的情绪,立刻整理语言,将一月前那位神秘客官老爷造访三字坊的经过和盘托出。“小的想了想,这事儿只能是他干得,因为这段时间在小的三字坊印书的,只有他一人派了监工,要求保密,故小的才完全不知其中内容。”
孙掌柜为了保命,能说的细节他全部详尽描述。说完这一切,孙掌柜的虚汗出了三茬,整个人因为恐惧吓得虚脱无力,无骨似得瘫软在地上,似乎就只有最后一口气续着命。
宋奚安静沉思,右手拇指和食指来回轻轻的摩挲着。
一名三十多岁的男人,衣着不俗,却只身来此,还长着浓眉大小眼。他听到总价之后有惊讶,却不占便宜,坚持给了原价,且先付了五十两定金……
此人并不缺钱,且不通俗务,既然连一本印刷书的大概价钱都不知,必然是个养尊处优的老爷,而且是个不常读书的老爷。既然是老爷,他出门时身边该有小厮陪同。他却独身一人前往三字坊,明显是为了避免人耳目,这恰恰证明了他早有预谋,而且很有可能乔装打扮过,浓眉大小眼应该不会是他的长相。
而后这人还对于活字泥块提出了疑问,或许是存着自建印刷坊的想法。毕竟他本子上所述的东西太惹人忌讳,自然是自己人自行印刷更安全可靠一些。
宋奚对于调查此书著者的身份已然心中有数了。他让孙掌柜列出一张三字坊给各书肆的供货名单,便打发他回去。转而他又派人去京外瓷窑问询,近来可有人大量购买活字泥块,若有,自要追根溯源,查出幕后主使。
宋奚乃堂堂一品大员,相门出身,其宋家势力在京城盘根错节,手下更是能人辈出。对他来说,想要查一本书所著之人,该如吃饭一样简单。谁知他的属下调查了整整一日,竟落得个查不到人的结果。
宋奚一边恼恨属下无能,一边就对这《邻家秘闻》的著者心生出几分佩服。毕竟满京城能从他的追查手段里逃出去的人,屈指可数。万没想到区区一介写白话文的纨绔老爷,会是其中之一。
宋奚自是无法甘心,当晚,他就捧着《邻家秘闻》仔细研读了一番,逐字逐句。竟发现一处很有意思的地方,此人叙事竟毫不夸张,不以自己喜好论断,事实经过皆遵从调查结果,如实阐述,有关走访目击之人的话,也是详实记录,不像有作假之嫌。
至于他所描述自己的这件事,也没有错处,只是把两件事放在一起叫人去看,便的确容易引起人的猜疑。
谁说去了雅风馆,见了头牌,便是一定好男风。
宋奚转念想,这话又不对,他的确喜欢男人,但他的身心目前却尚未交付过给任何人,不管男人还是女人。
雅风馆和三字坊一样,只是他名下的产业,至于杜春笑,也不过是他打探消息的爪牙之一。而且杜春笑这厮,本来就只喜欢女人,也从来都没有卖过身。做小倌馆头牌这种损主意,还是杜春笑自己想的。为此宋奚还怕他委屈,赏给他不少金银财宝,而今倒好,杜春笑逍遥自在,倒把他给害了。
宋奚想起自己今晨才上完朝,便被他的皇后大姐叫了去,开口便被质问起他好男风的事儿,着实有些厌烦。真不知是哪个世家命妇进宫,竟然把《邻家秘闻》带了进去,还给皇后看了。弄得宋奚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至于他亡妻张氏的死因,皇后本就清楚,也没多问,就只揪着他这些年不续弦的事儿不放,好一顿数落他。
宋奚现在一想到“宫”这字儿,头都疼。他自是不能放过给他添了这般多麻烦的《邻家秘闻》的著书人。
宋奚又仔细重复研读了两边,对比书中的几个故事,最后终于有所发现。这最后一件“假设”老爷的事儿,和前几件有根本的不同。不管是他的事,还是官员贪腐敛财的事,皆有二三个目击证人的证词佐证。而这位“假设”老爷的事儿,则是以一府小厮的口吻描述,相较之下,似乎略失严谨,像是凑数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