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懿心下也生了一层疑云:“照理说她新得圣宠,应该极力固宠才是,怎么会自己推辞了呢?”
纯嫔摇了摇头:“谁知道呢?我只听说她脸上不大好,难不成那天贵妃让双喜下的手太狠,怎么都好几日了还没见好呢?”她想着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算了。这件事玫答应自己是打落牙齿和血吞,也没闹出贵妃的事来。左右她没在皇上跟前,昨儿咸福宫的又说发了寒证,今儿皇上已经传旨了,午膳和晚膳都留在咸福宫陪着她用,又左赏赐右赏赐的,太医一趟趟地往咸福宫跑。”
如懿心中皱得跟一团揉碎了的纸似的,只勉强笑道:“皇上一向喜欢她,你是知道的。”
纯嫔聊了几句,见扯上了“恩宠”这样的话,也是伤感,便嘱咐了几句让如懿好好调养的话,便也走了。惢心端了药进来服侍如懿喝了,又拿清水漱了口,阿箬便端了几颗酸渍梅子过来给如懿润口。
惢心倒了漱口水进来,道:“小主,方才海常在醒了,烧也退了。”
如懿想了想道:“那就好。如今叶心一个人伺候着不够,内务府拨过来的人也不敢用,再出一个香云这样的可怎么好?”
惢心含笑道:“小主放心。奴婢已经拨了咱们宫里的春熙过去了,那丫头老老实实的,言语也不多,是潜邸里用老了的人了。”
如懿正要说话,阿箬横了惢心一眼,道:“光惦记着别人那里有什么用呀?小主,叫奴婢说,一个香云出在海常在宫里就够让人寒心的了,要是咱们宫里出了这样的奴才,那可就倒了八辈子霉了。”
如懿赞许地看了阿箬一眼,吩咐道:“满宫里的宫人,除了你们两个和三宝,其他的人,哪怕是绿痕这样的,都要仔细留意着。香云平时不言不语的,算是个没嘴儿的葫芦了吧,一被人收了去,就能张嘴咬自己的主子,还不往死里咬不罢休。”她沉下脸,眼中闪过一丝狠意,“这算是前车之鉴,咱们宫里,绝不能出这样的人!”
惢心与阿箬互视一眼,俱是一凛:“奴婢们会仔细防查,断不能这样。”
如懿松了口气,往后殿张望一眼:“我去看看海兰,她精神好些了么?”
惢心忧心忡忡道:“精神是好些了。可人还是那样子,不肯见人,不肯见光。即便是大白天也扯上了厚厚的帘子,将自己裹在被窝里一动不肯动。”
如懿理了理鬓发,起身道:“那我更得去看看了。”
后殿里静静的,安神香在青铜鼎炉里一刻不停地焚着,由镂空的盖中向外丝丝缕缕地吁着乳白的轻烟。朦胧的烟雾袅娜如絮地散开,弥漫在静室之中,像一只安抚人心的手,温柔地拂动着。
海兰的精神好了许多,只是人干巴巴的,头发也蓬着,唯有一双眼睛睁得老大老大,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警觉地望着外头。整个人嵌在重重帘帏中,单薄得就如一抹影子。如懿才进来,海兰便吓得赶紧缩到床角拿被子捂住自己。待看清来人是如懿,方敢露出脸来。如懿心中一阵酸楚。太医的话其实错了,海兰脚上的伤虽重,延及心肾二脉,但她的心志所受的摧残更厉害。昨晚的羞辱,已经彻底损伤了她的尊严与意志。
雨中的竹叶随风摇曳,竹影轻移,淡淡地映在碧罗窗纱上。海兰立刻惊慌地回头,慌不迭地喊:“拉上!把帘子都拉上。”
宫人们忙碌着,海兰睁着惊惶的眼,一把拉了如懿坐下:“姐姐,在这儿,坐在这儿,哪里都别去,外头都是要害咱们的人!”
如懿抚着她的肩,安慰道:“别怕,天已经亮了,事情也过去了。皇上还是心疼咱们的,这么大的事儿,说揭过去就揭过去了,还让你在我宫里住着。这不是你一直盼着的么?”
海兰呆呆地坐着,任由泪水无声而肆意地滑落:“可是姐姐,只要我一起来,我就觉得好多好多的眼睛看着我,看着我赤足受刑,看着我被人诬陷偷窃,看着我险些被人扒了衣裳搜身。那么多奴才的眼睛看着,我……”她浑身战栗着,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神色惊惧而不安。
如懿紧紧搂着她:“妹妹,我知道你是吓着了。可我们在潜邸里住了这些年,如今待在后宫里,过一天,你应该更明白一天。”海兰憔悴的脸孔对着如懿,露出惶惑的神情,如懿继续道,“昨儿的日子过去,今儿你应该活得更明白。活在这儿的人,风刀霜刃,口蜜腹剑,什么没受过,什么使不出来?昨天一盆冷水浇下来的时候,我真是恨极了。可是恨有什么用?我还得抬起脊梁骨来,受完了继续把日子过下去,然后防备着这样的明枪暗箭再过来。”
海兰怔住了,伸手想要替如懿去擦眼泪,才发觉她的眼窝边如此干涸,并无一点泪痕。她的声音低而柔:“姐姐,你要是委屈,就哭一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