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倒吸一口凉气,诧异道:“当着你的面也敢如此,那就真不是个安分的了。”她隐然忧道:“本宫顾着后宫千头万绪的事情,总有顾不到的地方。你是贵妃,一人之下众人之上,你若不替本宫看着点警醒着点,哪日我们姐妹被人都算计了去都不晓得!娴妃近来无宠,可她才十八岁,来日方长……”
慧贵妃微微失神,按着太阳穴的手也不觉松了下来,“臣妾已经二十五了……”
皇后的手轻轻搭在慧贵妃纤白的手上,低低道:“你二十五,本宫也已经二十五了。”她语气一凛,旋即沉声道:“二十五又如何?只要咱们眼光放得长远,万事顾虑周到,一个人眼睛不够,另一个人帮衬着,总不会有顾不到的地方,也容不得狐媚子媚宠。当日本宫分配殿宇的时候,特特把海兰放在你宫里,你知道是为何么?”
慧贵妃听得皇后语气沉稳,心下也稍稍安慰,忙道:“潜邸之时,除了臣妾与娴妃、嘉贵人,其余人等都不算得宠。皇后娘娘将海兰放在臣妾宫里,是要防着她哪一日又偷偷狐媚了皇上。皇后娘娘放心,皇上快连她是谁都不记得了呢”
皇后的目光在她脸上轻轻一转,见她只是一副笃定的样子,不觉摇头道:“这虽然是其中一个原因,但却不是最要紧的。海兰向来不得宠,所以对皇上而言,既是一个记不得的人,也很可能会成为一个新鲜人儿。你防着她不错,但更要防的是娴妃与海兰的亲近。”
慧贵妃旋即会意,“娘娘的意思是说,海兰也会成为第二个玫答应。”
皇后沉静道:“那也未必。但凡事不能不多长个心眼。你自己宫里的人,自己留心着吧。”
这边厢延禧宫里也不安静,如懿正站在廊下看着从内务府领来的冬日所用的炭火份例。小太监三宝领着几个人数清了,上来回话道:“娘娘,已经数清了,黑炭一千二百斤,红箩炭三百斤,都已经在外头了。”
如懿点点头,问道:“海常在那儿如何?”
三宝道:“按着常在的位份,没有红箩炭,只有按着每日二十斤的黑炭算。但是奴才方才打内务府过来,听说……”
如懿蹙眉,“说话不用吞吞吐吐,听说什么……”
三宝吓得吐了吐舌头,忙说:“听说海常在宫里总说黑炭不够用,可那份例是定了的,哪有再多。怕是海常在正受着冻呢。”
阿箬替如懿将刚笼上的手炉捧了来,细心地套上一个紫绒炉套才送到如懿手里,轻声道:“外头风大,小主仔细被风扑了脑仁,回头着了风寒。”
如懿笑道:“总关在屋子里闷得慌,这儿避风,倒也不怕。”
阿箬又道:“听三宝说这话,海常在一向是老实的,若不是冻得受不住,怕也不会去跟内务府再要炭了。只不知她宫里统共就那两个人,怎么会不够呢。”
如懿叹息道:“这就是她的难处了。昨儿夜里我和她都在宝华殿诵经祈福,才摸到她的手炉温温的,居然都不热。我还以为是伺候她的叶心和香云不仔细,谁知道问了一句,她眼睛都红了,说是份例的炭根本不够用,她那西晒的屋子本来就冷,平日里烧一个火盆就勉勉强强了,哪里还顾得到手炉脚炉。我这才知道,她的日子竟这样难过。”
阿箬正了正身上一色儿的暗紫色宫装,宽慰道:“这也不能怪小主。贵妃向来和小主不睦,小主自然不便去她的咸福宫看海常在,否则怎会顾不到?要说起来,也是贵妃太不当心了,由着自己宫里人受苦。”
如懿心下难过,忍着气道:“按理说海兰只有两个丫头,两个太监,东西自然不会不够。但她告诉我,贵妃怕冷,总嫌着宫里不够暖和,内务府送来的炭都是克扣了大半才给她的。她自己也就罢了,连奴才的屋子里都烧得暖烘烘的,也不顾着海兰。”
阿箬倒抽了一口凉气,“那怎么成,再往下正月里二月里冻得不行,海常在怎么受得住?”
如懿叹了一声,“这何尝不是我的不是,为了避嫌避祸,这样委屈了她。若我仔细些早发觉了,她也不必这样受冻。”她唤过三宝,“你仔细些,悄悄儿送些炭到海常在那儿,别叫人留意着。还得记得只能是黑炭,她的位份不能用红箩炭,那红箩炭烧了的炭灰是银白的,一眼就叫人认出来了,反而不好。黑炭却是看不出多少的。”
三宝应了一声道:“奴才明白。会趁贵妃去请安时隔几天送一次,免得送多了点眼。”
如懿满意微笑,“那就赶紧去吧。还有,内务府拨来的冬衣,你也挑一批好的,悄悄儿送过去。”
阿箬看三宝下去了,便道:“小主待海常在也算有心了,天刚冷的时候就送了好些新棉去,如今又送衣裳。”
如懿颇有触动,“这宫里有几个人是好相与的,海兰也算和我投契了,彼此照应些也是应当的。”她转过脸问阿箬,“方才让你去永和宫送些薄礼给玫答应,可打听到了什么?”
阿箬眼光往四周一转,忙轻声道:“奴婢奉小主之命送了两匹妆花缎过去,谁知道永和宫可热闹了呢,嘉贵人和怡贵人都送了东西去,连慧贵妃也赏了好些东西呢。”
如懿念及什么,便问:“那纯嫔……”
“奴婢去的时候纯嫔宫里还没送东西去呢。”
如懿明白,刚离了皇后宫里,纯嫔一定是紧赶着去了阿哥所看望儿子。即便回来了,也必定伤感儿子不在身边,一时也怕顾不到这些礼数。她便道:“那等下我去钟粹宫看看纯嫔,她也可怜见儿的。”
阿箬又道:“奴婢特意拜见了玫答应。虽然是答应,但永和宫的布置,玫答应的打扮,是比怡贵人还尊贵呢。可见虽然才侍寝了一次,皇上却是极喜欢的。”
话音未落,却听嘉贵人婉转一把嗓音自院外传入,“皇上怎么会不喜欢玫答应?吹拉弹唱的有什么不会,又是人家一手调教出来的好人儿!”
如懿微一扬眸,就见金玉妍穿了一身玫瑰紫柳叶穿花大毛斗篷,扶着侍女丽心的手风摆杨柳似的进来。玉妍见了如懿便躬身福了一福,笑声冷冽如檐下冰,“恭喜娴妃,贺喜娴妃了。”
如懿一怔,旋即笑道:“嘉贵人这句话合该对着永和宫的玫答应说。怎么错到了延禧宫呢?”
嘉贵人冷笑一声,“嫔妾没这样好的本事,调理得出花朵儿一样的人儿吹拉弹唱,歌舞迎人。娘娘一手栽培出了这样得意的人来,怎么不算喜事呢?”
如懿心下含糊,虽不知出了什么事,却听得金玉妍句句话都冲着自己来,便也不假辞色,“嘉贵人一向快人快语,今儿有话也不如直说。本宫洗耳恭听。”
“洗耳恭听?”嘉贵人盈盈一笑,那笑意却似这天气一般,带了犀利的寒气,“娴妃娘娘听琵琶曲儿听得熟了,何必今日早上要和咱么一样糊涂,还议论玫答应的来历呢?”
如懿听她提得“来历”二字,心中越发糊涂。却见金玉妍一脸了然,想是什么都知道,与其自己揣测,还不如听她说来。如懿只得道:“不管嘉贵人说什么,关于玫答应的来历,本宫真是懵然不知。若是嘉贵人觉得不必白来这一趟延禧宫,不如赐教告诉本宫一声,也好教本宫落个明白。”
嘉贵人姣好的长眉轻轻一挑,疑道:“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如懿坦白,“真不知。”
嘉贵人似信非信地挑眉看着她,缓了口气道:“玫答应不是娘娘母家乌拉那拉府邸送进南府的么?”
如懿与阿箬对视一眼,彼此俱是愕然,嘉贵人见她神色不假,也有几分信了,“你真的不知道?”
如懿走到廊下,坦诚道:“这件事本宫也是毫不知情,正打算让阿箬去打听了的。妹妹若是知道,不妨直言。”
嘉贵人冷冷看了她一眼,“玫答应是先帝雍正八年,你母家乌拉那拉府邸送进来的人。”
如懿凝神想了一想,“雍正八年本宫才十四岁,如何能得知这些事?”
嘉贵人抚着指上见见的护甲,“你不知道,不代表当年的景仁宫皇后不知道?慧贵妃和嫔妾已经查问过,当年玫答应入南府,是景仁宫皇后允许的。你当年虽不知情,难道后来也一无所知么?何况玫答应突然得宠,也太奇怪了些。其中的关节,也只有娘娘你自己知道了。”
金玉妍言毕,扶了丽心的手径自离去。唯余如懿站在院中,给着檐下冰柱嘀嗒落下冰水来,嗒一滴,一滴,敲在她疑惑不定的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