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贵妃陪着皇帝出了长春宫的大门,眼见了皇帝的仪仗迤逦而去,才露出沮丧的神情,悻悻道:“求了皇上这么多次,终于眼见要成事了,谁想便宜了娴妃!”
茉心忙劝道:“小主别生气。”
慧贵妃恼道:“你说皇上两个月不理她了,怎么今儿倒想到了她,还叫她来。”
茉心扶着贵妃的手慢慢走着道:“大概是位份高又没孩子的,只有小主和娴妃了,原是想让她来应应景的。没想到大阿哥那没福气的孩子……”她说着下意识地掩住了口,四下里看了看。
慧贵妃抿了抿唇,低声道:“就是一个没福气的孩子。本宫的位份比娴妃高多了,恩宠也多多了,他偏喜欢去那冷窝儿,那就随他去!”
茉心忙陪笑道:“可不是!就是个没福气妨着额娘的孩子,克死了生母,如今就克着娴妃去吧。小主急什么,您自会生下高贵的孩子,连皇后娘娘的也比不上。”
慧贵妃无限企盼地将手搭在了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露出几分期许的笑容,步伐放得越发慢了。
皇后看了众人散去,手上微一用力,一双玛瑙缠丝镯敲在紫檀桌上发出清脆欲裂的响声。素心忙笑着捧过一碗燕窝来递到皇后手中,轻声道:“娘娘,这燕窝平肝理气的,您喝一点儿吧。”
皇后接过燕窝伸手欲掼,素心忙拦着喊道:“娘娘仔细烫了手。”
皇后冷笑一声,由着素心接过了燕窝,也不顾燕窝的汤汁淋淋沥沥滴在了手上,便道:“去阿哥所狠狠掌那帮人的嘴。本宫交代的事没一件做得好的,惹出这样的事端来便宜了别人!”
素心忙陪笑道:“是。她们没照顾好大阿哥,娘娘气恼也是有的。只是娘娘别伤了身子。奴婢知道,那些照顾大阿哥的人不是没用心思,只是不敢太急了。谁也没想到大阿哥身子那么好,能熬过那两场风寒的。本想着……”
皇后目光微冷,仿佛含了化不开的冰霜,“来不及了!”
素心的语气低沉而狠戾,“来得及。伺候大阿哥的人是裁了一批,但要紧的奶娘乳母是跟过去的。”
皇后的唇角化出几分薄薄的笑意,似照在冰面上的阳光,“那么素心,你该知道怎么办。”
皇后起身往寝殿走去,唯有裙幅的摆动恍若天际的云霞浮动,余下华光曳然。
永璜跟着如懿到了延禧宫,犹是有些怯怯的。如懿只留了惢心在身边,亲手取了一套干净衣裳替他换上,又打了水仔仔细细擦了脸和手,方才温声怜惜道:“永璜,你已经到了延禧宫,不必再害怕了。”
永璜用力点点头,“只要离开阿哥所,我就不怕了。”
如懿示意惢心取过架子上的白药粉,轻手轻脚替永璜擦在伤口上,“在假山上擦得疼不疼?”
永璜摇摇头,“不疼。”
如懿抚着他的手臂,轻轻地吹着,“傻孩子,怎么会不疼呢?”
永璜露出一丝顽皮的笑意,“我自己撞的,当然不算疼。而且我不说,谁知道我擦伤了呢。”他低下头有些伤感,“嬷嬷们和乳母都不管我。”
如懿柔声道:“就是因为她们不管你,你才要管自己。娴娘娘也是没有办法,才让惢心姑姑给你想了这么个主意。”
永璜乖巧地点点头,“您讲的我都知道。要不是您让惢心姑姑总给我送吃食,她们给我吃得太少了,我每天都饿得胃疼。您是要救我,我心里都明白。”
如懿搂住他,也不觉带了几分伤感的泪意,“好孩子,就因为你明白,我才更心疼你。别的孩子在你这个岁数天天无忧无虑的,偏你要懂得这些。我实在是不忍心,”
永璜伸出小手替她擦了擦欲落的泪,小声地说:“娴娘娘,您别哭,别哭。”
这样温软的小手,碰在脸上有柔软的触感,好像是能抚平一切忧伤的良药。如懿欢喜道:“永璜,有你在,我便高兴多了。”
永璜笑着露出并不整齐的牙齿,“我来这儿,您高兴,我也高兴,所以我是不会选慧娘娘的。”
如懿柔婉笑道:“你若叫不惯我额娘,也可以叫我娴娘娘,反正都一样。你的亲额娘是哲妃,但我会待亲生孩子一样待你好。”
永璜睁大了乌圆的眼珠看着她,轻轻点了点头,“娴娘娘,我选您是因为您待我好。那么您为什么要选我?”
如懿静静地看着他,这个孤苦零丁失去母亲庇护的孩子,他的天真顽皮之下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思量和远虑。如懿亦不瞒他,“因为我孤零零的没有孩子,永璜孤零零的没有额娘。我们都是孤零零的,所以要彼此靠在一起。就好像冬天的时候,两个不暖和的人靠在一起,就暖和了。”
永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知道,我想暖暖和和的,您也是。所以今天皇阿玛让我选,我便选了您。”他低声道,“从前额娘还在的时候,慧娘娘从来不理我。今天哪怕她要我去,她说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
如懿含笑道:“真是好孩子,我说的你都明白。那么以后便不用怕了,安安心心待在我这儿就是。”
两人正说着话,却听阿箬在外道:“小主,海常在过来了。”
如懿忙让了海兰进来,海兰一进来便笑意盈然,道:“听说姐姐新得了个儿子,我赶紧过来看看,恭喜姐姐了。”
如懿笑道:“是大喜。谁也不曾想皇上突然召了我去,原是有这样福气等着我。”
海兰让叶心抱过两匹青缎道:“我那儿也没什么太好的东西,寻了两匹缎子出来,给大阿哥做件衣裳。”
如懿眨一眨眼,永璜便明白了,“多谢海娘娘。”
海兰笑着道:“真是个懂事的孩子。难怪大家都喜欢你。”
如懿笑吟吟道:“这么喜欢孩子,就该自己赶紧生一个了。”
海兰唇边的笑容骤然凝住了,像是一朵骤然遇到了严霜的花朵。片刻,她黯然道:“我若有了孩子,也不能自己抚养。连纯嫔这样高的位份都逃不脱这些苦楚,我还能怎么样?与其到时母子生离,还不如一个人清静些。”她勉强一笑,“何况皇上如今这个样子,我哪里能指望自己有身孕呢。”
如懿被她无声的感伤蕴染,勉强笑着搂过永璜道:“幸好如今有永璜在,日子也好过些。”
海兰稍稍欣慰,“也是。有个阿哥在身边,论谁也不敢随意欺负你了。”
正说着,外头忽然热闹起来。如懿隔着霞影纱往外一看,却是内务府的主事太监秦立带着一位乳母并十几个太监捧着抱着一堆东西来了。
阿箬在外冷嘲热讽道:“唉呦!哪阵风把秦公公招来了,这么多人和东西,是做什么呀?”
秦立满脸堆笑,恨不得眼缝里也挤出笑意来,“皇上说了,娴妃娘娘有了大阿哥,宫里得多添置些东西!这不,内务府赶紧给挑了上好的东西来了呢。”他说罢便探头,“娴妃娘娘和大阿哥呢,我去请个安。”
阿箬伸手一拦,不客气道:“可不敢让你进,你可是咱们延禧宫的债主,欠着你千儿八百两银子呢。咱们得找个神位把您供起来才好。”
秦立有些难堪,讪讪地陪笑:“阿箬姑娘,那天是我喝醉了说胡话呢,姐姐您别往心里去!”
阿箬叉着腰嚷嚷道:“姐姐,谁是你姐姐?我是你姑奶奶,由着你克扣延禧宫到今天!你去回皇上的话,这些东西咱们不敢收,全当是还给你秦公公的债务!我还要去内务府找总管大人问一问,有没有欠条写着的,我要拿去请皇上瞧瞧。”
秦立吓得脸都白了,连连作揖打恭地告饶,“姑奶奶,好姑奶奶,您饶了我吧。我那是犯浑胡说,您看,这两个月内务府欠了延禧宫的东西,奴才我足足加了倍儿才敢来的。还请姑奶奶笑纳了。”
惢心听着阿箬为难他们,正想出去劝,如懿摆摆手,轻声道:“内务府的人狗眼看人低,由着阿箬闹一闹也好。咱们听着别过分就是。”
海兰笑道:“可不是,这两个月咱们真是委屈够了。”
秦立讨饶了许久,阿箬才消停了些,由着他一一说了拿来的东西,殷勤地在一旁奉承。
秦立道:“原先伺候大阿哥的人都皇上被打发了,这是大阿哥从小的乳母苏嬷嬷,所以留了下来在延禧宫跟着照顾大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