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女子依偎着他,娇声惊呼,“啊呀!死也不好好选个日子,偏在中元节的前一日,真是死了也不让人安宁。”
因是皇帝跟前的新宠,进忠赔笑道:“小主说得是,得请宝华殿好好做场法事才好呢。”
皇帝无言,脑海里,心尖上有一阵深邃的痛楚,只盘旋着无数个念头:她死了?她真的死了?就这样,走在他的前头,没有半分留恋,还是,宁死,她都不愿与他再生活在同一座紫禁城里?
这样的念头刺着他,又锐又痛。他心烦意躁,却难掩心底一重重失望,和那根本无从躲避的痛楚。
那女子还在嘤嘤抱怨,进忠道:“皇上,请旨,该如何处置?”
他答非所问,“翊坤宫之人,为何自裁?唤容珮来,朕要问一问。”
进忠微微迟疑,还是道:“翊坤宫娘娘得肺痨已久,久病缠身,大概生无可望。至于容珮,业已殉主。”
皇帝微微张了张嘴,叹息道:“她走得不算孤单。”
身边的女子语气轻诮,鄙薄之意昭然若揭:“乌拉那拉氏举动疯迷,病势日剧,骤然离世,实在福分浅薄。皇上切勿为她伤心。”
伤心么?当然是,可他不惯在面上表现出来。
进忠走近一步,恭敬请示:“皇上,翊坤宫娘娘身份尴尬,丧仪不知如何处置?”
那女子还在喋喋不休,大约是仗着皇帝宠幸,愈加放肆,“皇上,嫔妃自裁可是大罪,这是乌拉那拉氏公然羞辱您啊。”
皇帝再也忍耐不住,低喝道:“滚出去。”
那女子怔了怔,还未反应过来,眉眼触及皇帝的冷然,才生了惧意,也不敢哭出声,赶紧缩着身子出去了。
这一番倒是意外,连进忠也不曾想到,他只能更低眉顺眼,听皇帝吩咐。
皇帝凝神片刻,再睁开眼时,眼底已经发红,“朕本意予以废黜,终存其位号,已格外优容。可是她宁愿自裁,宁愿这样离弃朕,决绝如此……”
进忠小心翼翼:“皇上,翊坤宫娘娘生前公然断发,顶撞皇上,是否还要按皇后丧仪来办?”
皇帝的声线有太多不甘与伤神,竟有几分嘶哑了:“乌拉那拉氏……她一定很不愿意做朕的皇后。”
进忠立即接口:“那就按庶人礼仪来办?”
皇帝的眼神不知停在何处,“罢了,丧仪就按皇贵妃之例办吧。丧葬事宜,一切从简。永璂呢?让永璂回去视丧,陪她最后一程。”他想一想,“她生前与纯惠皇贵妃交好,也不必麻烦,置于一处便好。”
进忠答应着,正要离开。皇帝忽然唤住她,“翊坤宫之人自裁前,见过什么人?”
进忠踌躇片刻,赔笑道:“皇上,皇贵妃去看过翊坤宫娘娘,送去一些补身之物。其余再没别的了。”
皇帝不作声,却分明看清了进忠眼底的那丝犹豫,“朕知道了。愉妃与乌拉那拉氏亲厚,丧仪的一切事宜由她安排就是。”
进忠一震,立刻道:“是。只是愉妃娘娘刚刚丧子不久,立刻管事怕是力不从心。宫里一直是皇贵妃主事……”
皇帝似乎不耐烦:“愉妃若是不成,还有颖妃呢,也可以帮衬。再去传旨,容嫔晋为容妃,享贵妃礼,与愉妃一同照顾永璂。”
进忠连连答应着退出去办差事了。皇帝一言不发,只是看着进忠的背影,手指轻叩在紫檀桌上。
不过须臾,他便吩咐身边的太监进保,“去唤李玉回来,朕要他伺候。”
灵堂就设在翊坤宫里,要不是宫门口的一溜白纱灯笼,真看不出里头正在办丧仪。皇帝吩咐了一切从简,如懿生前又极尽失势,再加之十七阿哥初生,嬿婉反复叮嘱不可有哀乐吓着了他。如此,就算有颖妃和刚晋位为容妃的香见帮衬,海兰能在丧仪上所做的主,也实在不多。
不过,人少也好。于海兰而言,更能清清静静地陪着如懿多一些时候。
海兰这般沉默跪守在灵前,烧着纸钱元宝等物。火舌贪婪地吞着那金纸银纸的元宝,也照亮着海兰苍白至极的面孔。丧子之痛已经夺去了她半条性命,相伴数十年的姐妹离世,更是将她折磨成了行尸走肉。
海兰烧完手里最后一把元宝,凄惶道:“姐姐,说好了要等我回来的,你怎么说了不算话。明明答应了的,一句话,一个字都要当真。你却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