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琰从养心殿请安出来,并不急着去永寿宫,难得见到九姐和恪,便多说几句话。自从姐弟二人被送到撷芳殿居住,不许生母常常探视,便多了几分相依为命之感,况且他们又是自小一起长大,不比七公主那般疏远。九公主和恪自从出嫁,见到弟弟的机会便少,这一日同来为父皇请安,倒能闲谈几句。提起刚走的七公主,九公主便有些埋怨,“晌午我去看了额娘,略坐了坐就出来了,总比七姐姐好,每回进宫都不去拜见额娘,只当自己是颖贵妃生的。”
永琰很能体谅七公主的难处,温言分辩道:“也难怪七姐姐,自幼不在额娘身边。便是我们,后来在撷芳殿长大,见得额娘少了,也是生疏。”
和恪略略点头,算是能接受这一说法。当日七公主大闹永寿宫,她是记得清楚分明的。甚至许多年后,她都记得七公主对生母的评价——她是个坏女人,她与皇额娘的死有扯不清的干系。
幼年的她,并未将这话放在心里,甚至深为抵触。可是这些年,生母在宫里左右为难,父皇对生母的冷淡疏离,使她不得不去揣想,那背后真正的原因。那些晦暗的念头如蛛网蒙上心头,叫她烦恼,只得换了话头,挑些喜事来说:“等你有了福晋,让你的福晋多陪陪额娘。喜塔腊氏也算大族,会是个明理贤惠的福晋。”
永琰却苦笑:“额娘未必喜欢这门婚事。”
和恪有些吃惊,永琰会意,解释道:“你还不知道额娘的脾气?什么都想要最好。喜塔腊氏并非如富察氏、钮祜禄氏一般乃名门望族。额娘终究抱憾。”
和恪这般韶龄女子的心境,并不如嫔妃一般辗转求存,一心博宠,何况她天性温和,自以为天之骄女,自然不喜那些阴暗心思。听得生母的心事,她也只是摇头,“难怪嫔妃不服,内外命妇笑话,额娘确是贪心不足了些,还背着杀害皇额娘的嫌疑。这些年,也不怪七姐姐厌恶额娘。”
儿女不言父母是非,和恪这番话,其实有些重了。永琰很明了她的处境,和恪以和硕公主身份嫁入兆惠府中,自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尊贵无匹。可这些年,谁不在私下说一句,这样好的女孩儿,若是出自颖贵妃或是庆贵妃的肚子,前途更是不可限量了。
和恪说完,也有些黯然。她一身浅紫云纹折枝桃花笑春风的锦袍,衬得面容如晨间凝露的青莲,明媚恬静,不可方物。永琰暗暗想,其实他们的生母很少有这般恬和的容颜。太多的欲望,自然让母亲的面庞明艳无匹。可那样多的欲望,任何人都不会喜欢的吧。
永琰抬头望着宫苑冬日暗沉沉的天空,默然叹了口气,便往永寿宫去。
永琰来时,嬿婉已经打扮停当,看不出常年卧病后那种消沉的气色。永琰循例问了嬿婉安好,又关心太医用什么药,便道:“额娘若是夜里能睡得安稳,这病就先好了五分了。”
嬿婉怎能安睡,一闭眼,就想起那年深夜,皇帝疑云深重地看着她的眼。那是噩梦的初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