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们面面相觑。
穆效抹了一把脸,哀叹:“我的娘诶。叫嫂子不把槿妹妹叫老了?”
蔺君泓把元槿搂得更紧了些,微笑,“你再喊一声妹妹试试?”
穆效浑身一个激灵,赶紧改口,大声呼道:“嫂子!”
这一声忒得声如洪钟气壮山河,吼得周围人都看了过来,最后视线齐刷刷定格在了元槿身上。
元槿羞得恨不得即刻找个地方钻进去。
蔺君泓笑着把她按到了怀里好好护着。
几个少年脚步微挪将元槿挡在身后,又冷了眉眼,往四周环视过去。
端王爷是个混不吝的性子。
这帮子少年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
旁人一见他们都把那女孩儿护在中央,就不敢多看了。一个个将目光收了回去。
少年们这才散开了些。
就在他们低声说话的时候,元槿余光看见了不远处的贺重凌。她不知贺重凌为何没跟大家在一起,就侧望了过去。
不待她开口和蔺君泓说声,贺重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微微颔,转身走了。
这时葛雨薇笑着说道:“槿儿等下和我们一起坐去吧?我们这边人少,座儿空着呢。”
大家都知,她说的是镇国公府葛家。
葛雨薇也是好意。毕竟邹大将军今日里没被邀请,元槿这算是落了单。
“今天的座都没坐满。都挺空的。我看倒不如跟我们做。小雅也来了。槿儿和小雅刚好多说说话。”许林广在旁插到。
许太太中意邹元钧的事儿,十分相熟的人家已然知晓。
旁的不说,单看国子监放了年假、邹元钧待在家中后,许太太带着许林雅往邹家跑的次数,大家也能明白七八分。
葛雨薇虽然有心和元槿多说说话,但是,许林雅和邹元钧的事儿若是能成,她也很是高兴。
——槿儿性子好,相信她的嫡亲哥哥,定然也是个好的。
于是就有些犹豫,要不要力劝好友和自己一起坐。
葛雨薇踌躇的这一瞬,蔺君泓已然说道:“不用。她跟着我就成。”
这话说得太理所当然了,几人全都侧目看他。
顾青言劝道:“这不太好吧。毕竟还没正式行礼。”
今天毕竟是定北王接风宴,还是十分要紧的。
因为要紧,所以徐太妃、明乐大长公主都会来。
若是看到了,少不得要觉得刺眼。
端王爷即便再不介意,那也是他的生母和姐姐。众目睽睽下吵起来,终归不太好看。
蔺君泓淡淡一笑,“是我自个儿娶妻,和她们关系不大。”
语毕,他再不多说,松开了元槿后,给她理顺了鬓和衣衫,与她并行着往里行去。
葛雨明有些担忧,与葛雨薇说道:“你等下看着点。若是槿儿吃了亏,你就赶紧过去把她带走。”
葛雨薇点了点头。
穆效道:“依着王爷那性子,她吃不了什么亏去吧?”
顾青言斟酌了下,说道:“不见得。你不晓得,这婚事颇费了些周折。”
许林广颔道:“前些天端王爷忙着的时候,你镇日里往镇国公府跑,自然是不晓得的。”
这下子不只是穆效闹了个大红脸,就连葛雨薇都有些面颊微红。
穆效年后怕是要回西疆去。因此,去镇国公府格外地勤快起来。
“周折不周折倒也罢了。关键听说谢恩那日,槿儿颇受了些难为。”葛雨明道:“我怕等下再起冲突的话,王爷那边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听闻这话,顾青言和许林广都面色沉重,说道:“我们离端王府的坐席近,留意着点。”
“还有贺重凌。”穆效忽然道:“贺太师那边座位也近的很,不如让他一并留意下。”
话虽这么说,不过,谁都不太敢去触贺重凌的眉头。
那人,除了给端王爷几分面子外,其他人说个十次八次,他能搭理一两次就不错了。其余时候,都是四两拨千斤地就把事情推掉。
葛雨薇说道:“不如我和他去讲吧。”
穆效脸色一下子变了。
葛雨薇对贺重凌的关注,他比旁人知道的更多。
葛雨明忙用手肘撞了撞穆效,穆效这才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
“还是我去吧。”许林广拍拍穆效的肩,说道:“往后槿儿少不得就是我妹妹的小姑子了。都是一家人,出点力也是应当的。”
穆效忍不住笑了,捶了他一拳,嘿道:“你就往脸上贴金吧。邹大公子自己有主意的很。谁知能不能成。”
他在葛雨薇面前总是碰壁,一直患得患失。而且,穆效性子一向很直,有什么说什么。
故而,他说了这种话,大家都知道他也是好意提醒下,谁也不会以为他有什么恶意。
许林广笑笑,寻贺重凌去了。
元槿和蔺君泓一路行去,倒是没碰到明乐长公主和徐太妃,反而先遇到了杨可晴。
小姑娘比起当初元槿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个头拔高了点儿。说话举止,也比那时候要稳重一些。
此时杨可晴穿了一身红色的锦缎冬衣,唤住了元槿,又眨着大眼睛盯着她们俩瞧。
她看看元槿,看看蔺君泓,背着小手沉默了半天没说话。
元槿弯下.身子看她,笑问道;“怎么了这是?”
杨可晴拧着小眉头,重重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你说,我是叫你小舅母好呢,还是叫小舅舅姐夫好呢?”
元槿怔了怔,绷不住笑了。
蔺君泓抬指敲了小姑娘的脑袋一下。
杨可晴吃痛,捂着脑袋抬头怒瞪蔺君泓。
蔺君泓一把拉过元槿的手,哼道:“看见没?这是我家娘子!往后要入主端王府的!你说怎么叫?”
在端王爷满含煞气的目光瞪视下,小姑娘妥协了,揪着衣衫下摆期期艾艾唤道:“小舅母。”
端王爷瞬间变得和蔼可亲起来,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听话。不过现在还没红包拿。到时候让槿儿给你封个大红包。”
元槿一听就知道他说的是两人成亲、她正式成为杨可晴的“小舅母”后,第一次见面该称呼的事情。
于是悄悄捏了他的指尖一下,“就知道欺负人。”
“对旁人我一向是以礼相待的。”蔺君泓顺势将她的手握在了掌心,低笑道:“也就欺负欺负你一个。只可惜现在还不能怎么着你。”
说罢,他微微倾身,语气暧昧在她耳边说道:“往后成了亲,就能天天欺负你了。”
他这话说得满含深意,目光又十分灼热,直接将元槿羞得脸红。
她恼了,横了他一眼。想要抽手,却被握得更紧。
杨可晴盯着他们俩,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满脸忧伤地摇了摇头,背着小手一脸担忧地走了。
所以说,人呐,还是别轻易成亲的好。
槿姐姐成了小舅母后,顶多脸红次数多了些,倒也还罢了。
看看小舅舅!
自从成了槿姐夫,他笑得是愈高深莫测了,跟恶狼似的,忒得骇人。
看把槿姐姐吓得,都想要逃啦。
“饿狼”蔺君泓一路和元槿说笑着往里行。偶尔碰到熟人,方才稍稍驻足,打个招呼。
不多时,身后响起了一阵哗然。而后变成低语,似是在忌惮着什么。
蔺君泓和元槿回头去看,便见一人正大跨着步子往这边行来。
元槿还未察觉出什么,蔺君泓已然在她耳边低语。
“定北王来了。”
元槿没料到来人就是定北王蔺时谦。不由多看了几眼。隐隐约约地,觉得有些熟悉,却又说不清是哪里熟悉。
虽已年近半百,蔺时谦仍然风姿不减当年。丰姿俊朗,清淡儒雅。
他目不斜视朝前行去,只看到顾阁老、贺太师他们的时候,方才微微停步,寒暄两句。
元槿这便想起来了曾经听说过的话。
都说女孩儿像姑,男孩儿像舅。
蔺君泓的性子,却是十足十地像他这个叔父。
定北王蔺时谦身材高大身姿笔挺,气势十足。唇角总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让他看上去很是和善可亲。
只是和他接触过的人俱都知晓,定北王与人相交时颇为淡漠疏离,很是难以接近。
不过,对着与他浴血奋战过的将士,他却可以称兄道弟,一同吃肉,一同喝酒。
看到蔺时谦,蔺君泓的心情显然不错。拉着元槿等了不少时候,直到蔺时谦说完话往这边走了,他就与她一同迎了过去。
蔺时谦看到蔺君泓,很是开心。扬眉拍了拍他的肩,问起了他这些天的一些境况。
蔺君泓这便一一地答了。
进到屋里后,恰好镇国公府的葛老太君在。蔺时谦便稍作停留,和老太君去打个招呼。
蔺君泓则和元槿一同往端王府的位置行去。
元槿与蔺君泓说笑着,正要落座。谁知旁边忽地传来了个女声,打断了她的动作。
“你这么做成何体统!”明乐长公主蔺君澜不悦地上下打量着元槿,说道:“既是礼数未成,还请邹姑娘去到别处用膳。这里不适合你。快点走吧。”
其实,元槿本来就觉得自己往端王府的席位上去,就不太合适。
若是旁人好好地和她说,目光别那么肆无忌惮、话语别那么气势汹汹,元槿许是就会考虑考虑了。
可蔺君澜打量她的目光像是在审度一件廉价的货品。口气也十分不屑,好似她的到来玷污了什么一般。
元槿的怒气也就上来了。
不待蔺君泓出言帮她,她便说道:“长公主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恕我不能答应。”
元槿面上挂着礼貌周到的笑容,浅笑着说道:“端王爷让我来,我便来了。他既是承认我是端王府的,我便愿与他同坐。”
蔺君泓没料到她会这样说。
心下欢喜至极。少年猛地抬眼,望向女孩儿。
恰好元槿也正定定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
蔺君泓眉目舒展开,缓缓勾唇,笑了。
蔺时谦现四周一下子静了下来,而后听闻这边有争执声,就和葛老太君知会了声,赶紧行了过来。
他往这边走的时候,已经大致弄清了事情的起因。
停在几人身旁后,蔺时谦看着蔺君泓和元槿,与蔺君澜说道:“长公主何必如此咄咄逼人。亲事既是定下来,这般也并无大碍。”
他不过是很顺理成章地出言一劝。
谁料,他的声音似是激怒了蔺君澜一般,乍一出现,蔺君澜就变了脸色,忽地柳眉倒竖,扭头望过来。
她对蔺时谦道:“这是我们的家事。定北王怕是不好干涉吧。”
明乐长公主这话一出来,满座皆惊。
定北王是先帝的胞弟,因是双生子,两人感情极好。
蔺时谦可是蔺君澜实打实的亲叔叔。
偏她这般出言顶撞,说甚他不得干涉她的家事。
蔺时谦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他眉目间的笑意渐渐敛去,慢慢地凝起寒光,半眯着眼望向蔺君澜,“长公主这是何意。”
元槿很是诧异。
她知道明乐长公主不好相处。
不过,世家和官家的子女都被教导过礼仪规矩。更遑论身为皇家女儿的蔺君澜?
一般这种正式的场合,蔺君澜就算是有火气,也顶多像是刚才针对她一般,让她下不来台。
断然不会像对待定北王这般,明明是面对一个至亲的长辈,蔺君澜却是毫无顾忌地和他呛声。
她不知道明乐长公主为何与定北王如此针锋相对。
蔺君澜正欲开口,却被身旁的蔺君泓猛地拉了一把。
“今日你就消停点儿吧!”蔺君泓寒声说道。
蔺君澜甩甩衣袖,怒视蔺君泓,“我怎么了。我自己的亲弟弟我还管不得了?”
蔺君泓目光冷冽地看着她。
姐弟俩硬生生地僵持着,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突然,满室的静寂之中,女孩儿的声音缓缓响了起来。
“素来听闻定北王骁勇善战,镇守北疆多年保家卫国。我很是敬佩。不知可有这个荣幸,敬您一杯?”
大家俱都看了过去,这才现,元槿正双手捧着一杯酒,十分恭敬地对着定北王蔺时谦。
蔺时谦挑眉看她。
元槿不卑不亢地继续道:“爹爹说过,他最遗憾的,便是未曾与王爷把酒言欢过。所以特意嘱咐了我,一定要敬王爷一杯。”
这个时候还没开席,一杯酒经过来,好似十分突兀。
不过,她既是代“未能出席”的邹大将军来敬定北王,凑在这还未开席的时候,倒也说得过去。
毕竟等下宴席开始后,怕是就没机会了。
其实但凡能够参加此次宴席的,哪一个不是心思通透之人?
俱都明白,她这样以恭敬的姿态来敬一杯酒,何尝不是想要化解刚刚挑起的矛盾?
虽说是蔺君澜挑事儿,但,事情毕竟因她而起。
所有人都在看着这一幕,只想知道,清高孤傲的定北王在被明乐长公主甩了脸面之后,会不会接了这一杯酒。
蔺时谦静静望着杯中酒,许久未动。
元槿的额上冒出了浅浅汗意。
她正思量着是不是这样行不通,突然,手中一空。
元槿愕然抬头,却见蔺君泓把酒拿了过去。
蔺君泓一手拿着这杯酒,另一手拎起酒壶又倒了一杯酒。
他执着之后自己倒的那一杯,将元槿倒的那个往蔺时谦怀里一塞。
酒水晃动,眼看着就要从中泼洒出来。
蔺时谦下意识就接住了这酒杯。
蔺君泓举起自己手中那个,扬了扬,笑道:“我敬您。先干为敬。”
而后一饮而尽,又把不剩一滴的酒杯亮了出来。
蔺时谦大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也亮了杯底。
静寂的屋子里,这才渐次响起了低语的人声。
蔺时谦拍了拍蔺君泓的肩膀,往元槿那儿看了眼,笑道:“你这小妻子,不错。有眼光。”
而后,他朝元槿点了点头,一眼也不曾往蔺君澜那边看,大跨着步子往里行去。
蔺君澜脸色铁青地看着元槿跟了蔺君泓入座,重重嗤了声,拂袖而走,往公主府那边去了。
不多时,宴席开始。
徐太妃跟在太后身边,一同坐在了高位上。
她往端王府的席位上看了几眼,与太后低语了几句。除此之外,好似也没甚太大的反应。
今日来了许多重臣,都与定北王相熟。且定北王多年未曾归京。
大家难得相聚,难免就有些忘了时辰。
宴席结束后,已经将要月上中天。
蔺君泓亲自骑马护送元槿归家。
刚出宫门,有身穿短衫的家丁守在外头。
看到蔺君泓和元槿的车子,他恭敬出声拦住。而后给了元槿一个玉坠子。
“这是我家主子送与姑娘的。”
说完简短一句,就低头离去。
玉坠子缀在一根碧绿的络子上。
络子的上端已经有了微微的磨损,而且稍稍弯起。显然是之前曾挂于某处,刚刚解下不久,绳结的痕迹还在。
蔺君泓看了看,说道:“若我没看错,应是定北王的。想必是因了之前的事情吧。”
语毕,他仔细看了看,啧啧叹道:“这可有些年头了。皇叔也真是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