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听得林府新有了小少爷,也只好叫人备了礼去瞧,但心里着实不舒坦。加上初二那日,林黛玉只来了贾府略坐了坐,连饭都没吃就回去了,贾母原先还望着能留她住几日,跟宝玉亲香一番,没料到她这般冷淡,而自己也没有强留的道理,只好眼睁睁望着她走了。如今傅秋芳又给林如海生了儿子,这贾家说话的分量便是越来越轻了。贾母想着便是头疼,她是经世的老人,这些年冷眼瞧着,知道宝玉将来出息有限,若再不给娶个助力的媳妇,光指望娘娘是不成的。眼见薛家姑娘是不再登门,至于湘云,虽说是跟自己贴心贴意的,但论起家世来,一个孤女实在也帮不得贾家什么。只是这时候要把她送回史家,貌似也不妥当。毕竟现今宝玉还小,婚事未定,也得留个兜底的才是。
正是心里郁积的时候,鸳鸯进来低声道:“大老爷来给老太太请安了。”贾母闭着眼睛道:“告诉他,我知道了,叫他歇着吧。”鸳鸯听了,没有出去,又轻声道:“大老爷一定要见您的。”贾母蓦然睁开眼睛,然后叫琥珀扶着坐起身来,淡淡说道:“一定要见我?我倒得听听什么话。”鸳鸯出去把贾赦接进来,贾母瞧了一眼大儿子,又对鸳鸯等说道:“我跟你大老爷说话,你们都退下去。”
贾赦也没打算过来跟这个偏心的老娘讲客气话,能忍到过了正月再说已经算是孝顺:“母亲,儿子想着,如今也都是胡子一大把的岁数了,跟二弟也各自分支开脉的,是时候该分家了。”贾母知道大儿子来者不善,但没想到能说出这种要命的话来,她勉强压住心中的怒火,只冷冷道:“大老爷,我还没死呢。”贾赦以往听她这话只怕就要跪下,如今却是稳坐不动,说道:“母亲,公账上已经是寅吃卯粮,如今弟妹掌家,这巨额亏空从何而来?是拿她们二房的体己补上还是要我们大房一起担着?这样混着,倒不如分了干净。”贾母听了,忙道:“什么亏空?”贾赦见老娘装糊涂,不由冷笑道:“老太太为何不把二弟妹叫来,顺便理理账,瞧瞧咱们家还剩几分银子。”
贾母自来偏心不假,但是对着家中的出息也并没有全部放手给王夫人,听见贾赦振振有词,心里也着急起来,生怕王夫人等背着自己弄出什么祸事来。外头鸳鸯早去请了王夫人过来,因着大伯子与小婶子对峙总是不雅,因此又分头将邢夫人与贾政一并叫来。贾政来了听说大哥要分家,先跪下来给老母请罪,又是声泪俱下,贾赦见他这般做戏,想着他仗着母亲溺爱一直居于正堂,哪里有半点兄友弟恭的样子,便坐在一旁动都不动。邢夫人若论原先还肯帮忙和稀泥,如今只贴着贾赦站着,也是一言不发。贾母问王夫人道:“你大伯说咱们公账上有了亏空?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夫人镇定了心神,笑道:“虽是日子艰难些,但也不至于入不敷出……”贾赦听了这话,不由也笑道:“弟妹这一向辛苦,竟是将这些账本子也忘了?”说罢,便是从怀中掏出一册账本,递与邢夫人道:“你做嫂子的,给弟妹分分忧,念与她听听。”邢夫人心领神会,展开一页看了看,不由神色也变了。王夫人一副要晕倒的模样,贾母在旁沉声道:“拿与我瞧瞧!”邢夫人望了贾赦一眼,见他点头才交给鸳鸯。贾母急急拿过来,戴了水晶眼镜细看,省亲别墅归结薛家八万两,公账另出十万两,宫里夏太监取走五万两,外书房修缮三万两……贾母深知这是暗账,粗略一算竟有三十万两之巨,正要问个仔细,贾赦却又道:“母亲可看清楚了?据儿子所知,这才是沧海一粟,弟妹那里不晓得还有多少本册子呢。”炮灰吧,女配们!
贾母气得手抖,扔到贾政面前道:“你问问你媳妇,这些可是真的?”贾政拿过来瞧了一遍,旁的不清楚,那外书房修缮三万两却是实打实自己花费了,于是期期艾艾道:“母亲,这……”贾母原以为儿子不知情,借此把过错推到王夫人身上就罢了。没想到贾政这个反应却是心虚,贾母心中一冷,再望着贾赦一脸不屑,自己倒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王夫人却是大家子小姐出身的,也见过风浪的,伸手拿过账本子来翻了翻,知道是凤姐儿将自己这些年的底子都漏出来,心里极恨,但眼下却要把账撕撸开,于是哭道:“求老太太明察,这给娘娘修园子的事总是咱们家的事,公账上挪用些媳妇也与您说过的……”邢夫人忍不住道:“那薛家的八万两也是白白赠给咱们的?”王夫人心里挂的如意算盘是名义借薛家的债,到时公账抵了就装自己腰包里去。见邢夫人这般问,自己也认晦气,只道:“那八万两是姨太太给娘娘的供奉,哪里需要还的?”邢夫人反应倒也机灵,对着贾母道:“老太太,口说无凭,八万两也不是小数目,咱们最好跟着姨太太当面讲清楚,万一二太太给薛家写了借条子,盖了咱们家的戳子,将来可怎么办”王夫人咬咬牙,正要说什么,贾母却是叫诸人都安静,又低头将账本子翻了一遍,她是当过家的人,心中雪亮。这笔账除了供给二房花费,很多都是无凭无据,最后从公转私落入二房体己里去。贾赦今天既能指出此事来,也是有备而来,若是自己强压下去没有交代,就算闹上公堂,证据确凿,说不得也是大家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