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正是林之孝夫妇的独生女儿,自来是凤姐儿心腹,过来服侍的时候早被凤姐儿嘱咐得明白,只叫盯紧了王夫人,省的她再想法子作乱。听见王夫人要见周瑞家的,小红哪里肯去,依旧笑容满面道:“可是不巧,昨儿夜里周嫂子她们都被老太太叫到荣禧堂当差去了,也怕您身边没人侍候就叫了王善保家的过来,太太既是有话要吩咐,我便叫人叫她去。”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的陪房,正是怕别的婆子留在这里不安心,反而被王夫人小恩小惠打动了,所以邢夫人竟是把自己的心腹婆子派出来守着。王夫人如何不知底细,见着她们几个婆媳联手竟是要把自己死死困住,便是打算快些往宫里送信去。只是这远水解不了近渴,王夫人正打算出院子往贾母处去分掰,小红也不拦着,王夫人刚迈出院门,只见外头守着的两个粗壮婆子见了她,面无表情道:“这日子越发天凉了,太太且回去歇着,有什么事只管打发人去做。”王夫人登时大怒道:“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是敢这般行事!”这婆子都是自贾母手中当差惯了的,处理此等事皆是驾轻就熟,任凭王夫人叫嚣,只要她敢往外迈一步,便是不顾头脸的拽着扔回去。
小红见了这般,跟着丫头们扶她起来,嘴里还要劝:“二太太怎么了?想见谁奴婢去给您叫来就是,哪里劳动您亲自出去?”王夫人恨道:“去把大奶奶叫来!”小红一面叫丫头们打水一面笑道:“太太不知道,大奶奶现在议事厅上核帐呢,一时半会儿还没得空闲……二老爷一大早也出去了,说让我们好好服侍太太,这剩下的……”王夫人与贾政夫妻情谊本就浅薄,他能是这般反应倒是意料之中,只是贾母让了李纨从此在二房里当家作主,王夫人深知自己跟大媳妇仇怨已深,将来必没有好日子过的,虽是明面上不敢亏着自己,但以后其他事情便不得说了。这个小红将院子看得铁桶一样严,不必说往宫里送信,只怕连娘家人也见不了。正是气急败坏的时候,王夫人终于记起探春来,说来自己总是嫡母,探春又要嫁到忠顺王府里去,这时候让她帮着说几句话只怕还好些。
王夫人取出一小锭银子来,瞅着小红不见,随手塞给一个小丫头,低声道:“好孩子,你去找你三姑娘,只说我有话与她说。”那小丫头望了王夫人一眼,却也悄悄将银子收下。王夫人见状,自去梳洗不提。小丫头出了门,看见小红,连忙就将银子展给她看:“这是二太太刚刚给我的,叫我去把三姑娘喊来。”小红望了一眼,笑道:“给了你的你就收着,她既然想见三姑娘你就叫外头婆子去喊。”那小丫头点了点头,出去吩咐了。果然不出半个时辰,探春带着侍书来了,外头的婆子接的令,除了王夫人身旁的心腹奴才不得接近之外,旁的主子们要来是随意的。探春一进门来,王夫人便流出泪来:“我的儿!眼见你便要出嫁去了,我这里给你攒的嫁妆你先来瞧瞧。”
探春精明,夜里大变虽不知内情,但满府里都传遍王夫人身体不好,二房家事交由大奶奶处置,老太太让二太太在屋里只管安心休养之事。侍书出去打听了一番也没有结果,探春百思不得其解,见了王夫人过来叫,连忙就要来一探究竟。跟着王夫人进了内室,倒是满满当当铺了半炕的东西,有绫罗绸缎、有红木螺钿首饰匣子、还有些青瓷玉器,洋洋洒洒瞧着倒也热闹。王夫人拉着探春的手一一与她道:“这些都是我历年攒下来的,你大姐姐在宫里也不用嫁妆,如今全给了你,将来进了王府也是自己的体面。”探春目光扫过那缎子,虽是折枝百福的花样,但颜色却是黯淡,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日的古董物件,心中不由冷冷一笑,面上却是一片孺慕之情:“太太待我这般好,竟是无以为报了。”王夫人听得此话,忙道:“我的儿,有什么报不报的,你往后做了王妃,也惦念家里几分就是了!”探春笑道:“我自然是惦念的……只是外头都说太太身子不舒服,我……”王夫人听见,不由涌出泪来:“哪里是不舒服?老太太跟着大太太也不知道是听了谁的话,竟是将我禁在这院子里,你瞧瞧,身旁的丫头婆子皆是瞧不见的……”探春心中大快,只道:“太太有何事只管吩咐我!”王夫人见此话入港儿,连忙就道:“你回去打发了人往百花胡同里去,找尽头一家姓胡的,往宫里捎句话,让娘娘诏我入宫去。”探春连忙应了,王夫人喜不自胜,叫了小红带了丫头们进来将各色用具装了几个包袱,让探春一并带走。出了院子,探春带了侍书回自己屋里去,那包袱也不解开,只吩咐道:“你拿着去,有什么喜欢的只管捡了去,剩下的给小丫头们分了吧。”
却说王夫人在院子里每日里只跟小红等周旋,苦等宫里来诏,要进宫去好好与元春诉苦,没料到竟是一直杳无音讯。再打发人去叫三姑娘,探春倒是随叫随到,王夫人问了好几遍是否往百花胡同去了,探春只殷勤道去过,等信儿就是。王夫人便又拉着她不放,说李纨忤逆长辈对婆母不孝云云。探春听着,也支支吾吾顺着说两句安抚着她就罢了。宝玉也来了几趟,他对家中事一向懵懂,麝月等又得了凤姐儿嘱咐,便不多讲王夫人之事。宝玉每每过来请安,王夫人知道他是不理事的,多说无益,也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