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婶等一连在荣国府住了两个月,到底是客居诸事多有不便,李纨因着年轻守节,跟着寡婶多有默契,但也知道留在贾府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于是便回了贾母说婶母打算家去瞧瞧。贾母对着李家两个姑娘极喜欢,虽是不舍但也没有长留不放的理。这日吃了饭众人闲话消食,贾母不由叹道:“咱们府里这些日子只往外嫁女儿,倒也没有娶进媳妇来。”邢夫人心中一动,凤姐儿听了忙笑道:“老祖宗这是瞧着我们的老脸厌烦了。”贾母笑道:“倒不是厌烦你,每日里你那么多事项,哪里有闲时候陪着我,这日子也太清静些。”老年人素来喜欢热闹的,凤姐儿深知贾母之意,想了想道:“倒不如再把史姑娘接来顽几日?”贾母摇了摇头道:“前阵子她婶子过来说已经给云儿订了亲,倒不好再叫她来。”史湘云是年前与卫家小公子定亲,两家子也算世交,早早下聘,贾母还打发凤姐儿送了好些礼过去,听着回来说卫小公子极斯文俊秀,心里也安稳不少。
邢夫人这阵子早埋了一段心思,她跟着李家姑娘朝夕相处了这些日子,知道都是好的,便想着要给贾琮说亲。正好贾母说起这段话来,于是试探问道:“老太太说的是,咱们家如今也该虑得娶媳妇的事了。”贾母瞧了她一眼,只说道:“是了,宝玉的亲事现今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章程。”邢夫人也知道论序齿大小,该是宝玉先说亲,只是那是二房里的事,再说还有宫里娘娘做主,自己也不必插嘴。于是干脆道:“我瞧着李大姑娘为人端庄,想着给琮哥儿说回家来,老太太意下如何?”若论起过去,贾琮是万万不能攀起清贵人家的小姐,但如今做了举人,又算养在嫡母名下,身份不同,这段婚事倒也配的。贾母这阵子只想着宝玉亲事,见邢夫人张口,想着也是妥当的,于是便道:“我瞧着是好的,只是你同你老爷商量了,再找珠儿媳妇去探探李夫人的口风,若是准了,先订了亲也罢了。”邢夫人见贾母准了,心里十分高兴,只等着跟贾赦说了,就过了明路去。凤姐儿在旁也欣喜,兄弟媳妇知根知底的自然比着外头找来的强。
贾母便又问凤姐儿道:“我恍惚听着薛大姑娘给了人家?”凤姐儿不敢瞒,只道:“是了,给了冯家,五月初六就要嫁过去的。”贾母听了,怔了一会儿才道:“好歹也是我眼前长了几年的,都是亲戚家的,你也好生打点一份礼,同着云丫头的一样,给薛家送过去。”凤姐儿连忙应了一声好。贾母又道:“我是老了,这些小姑娘家的竟是都要嫁人了。”凤姐儿陪笑道:“老太太还有好大的福气呢,只等着抱重孙子享福便是!”贾母勉强笑道:“姑老爷那头还是没有信儿?”凤姐儿见贾母还惦记着黛玉,只道:“我听着珍大嫂子说了一句,往林府里提亲的人虽是多,但姑老爷说林姑娘身子弱,婚事再搁两年就是了。”贾母也只是问问罢了,听了久点了点头,便让她们先散了。
过了晌午,贾母小睡起来,叫了琥珀过来,吩咐外头婆子备车说要往旧府里去。贾政因着那日狼犺,又听说鸳鸯去了东府,自知无颜见老母,这几日只称病躲着。听见贾母过来,避不开只好过来请安。贾母现下瞧着他,比着往常疲惫了几分,意志萎靡,很不成样子。原是寄予厚望的,如今不说也罢。贾政也不知道老母过来作甚,只小心陪侍着,贾母说道:“你若是房里缺人了,只管张口跟我要,身边没有合意的,我给你银子买就是,如何那般不知体统。”贾政满脸通红,只低头认不是。贾母又道:“罢了,给你一千两银子再正经买个人服侍你,也省的眼馋肚饥的。”贾政羞得说不出话来,贾母环顾四周,见还算有条理,不由点头道:“珠儿媳妇是个稳妥的,我倒是不操心别的,只是如今宝玉年纪不小了,你当老子的也该给他打算一番的。”贾政听了,也就是愣愣的,自是无能为力。他原本就是能力有限官品不显,若不是仗着贾母宠爱,也不能做了多年逍遥老爷,即便在同僚中也是因着元春册妃风光一阵子罢了,现今贤德妃失宠,官场里也没有几个人肯敷衍他,外加被逐出正房来,手里银子也不宽裕,因着家里一向是王夫人做主,他不操心惯了,便没心思经营,待儿子不过是非打即骂,也不懂得教导,现今事事不如意,每日里念几本书装装风雅再与赵姨娘吃吃酒混混风月就罢了。
贾母见儿子木然,知道是个不中用的,若是从前一好百好什么事都不显,现今大房里蒸蒸日上,二房消弭无音,再加上宝玉依旧混不成样子,贾母纵有十分心思给他们打算也是热水泼在石头上,早灰心了。邢夫人既然说起贾琮结亲一事,宝玉若不定下人家,倒耽误了兄弟们,贾母过来想问贾政有何打算,见他这般,只好扶着琥珀的手去与王夫人说话。
王夫人被禁在院子里几个月,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幸好私房还守得住,也就咬牙候着,总归娘娘见她长久不进宫,自会叫人召唤的。再说满府里她还是二房太太,虽然邢夫人是做嫂子的,分门别家也不好多管二房的事。贾母还能有几年的活头?王夫人不信自己熬不过去,于是每日里念念佛经也算消遣。这日见到贾母来了,王夫人心里便有几分得意,到底二房里离了她还是转不得的。贾母见她这些日子被冷落着,非但没见消瘦,反而有些怡然自若的样子,心里也佩服几分,想到底是大家小姐出身,倒人不倒架子,因着过来商量宝玉的婚事,贾母也就开门见山道:“我今天是来问问宝玉的婚事,你跟娘娘有什么打算?”王夫人听了,望了婆母一眼,说道:“宝玉年纪还小,一时半会儿还虑不到结亲。”
贾母皱眉道:“琮哥儿中了举人,大太太已经瞧好了人家,只是宝玉比着琮哥儿还大两岁,咱们家没有先说弟弟后说哥哥的理。”王夫人在院子里被禁的万事不知,听说贾琮中举,登时心下倒了五味瓶,再瞧贾母,更觉面无可憎,于是厉声道:“老太太原来可是说宝玉命中不该早娶,今儿这话可是嫌弃他给当弟弟的挡了路去?”贾母淡淡瞥她一眼,只道:“既然你心里没有主意,我倒是瞧好了一个人,你总是宝玉的亲娘,也得与你商量一声。”王夫人忙道:“老太太说的是林姑娘吧?我是不肯的……”贾母听了脸色一变,怒道:“林姑娘?你也不瞧瞧自己家什么身份,还有何脸面去提林姑娘?!”王夫人呆住,又试探道:“那就是史姑娘了?”贾母不屑与她多说,只喘了一口粗气道:“罢了,我就跟你直说了吧,大太太的侄女年前儿来了,住在府里这几日我冷眼瞧着是个荆钗布裙的知礼姑娘,能耐得住富贵也受得了贫,样貌为人都是好的,瞧着贤惠旺家,也跟着宝玉同年,正好是天作地和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