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外头没有了碳火,大雪夹杂着冷风,呼呼地拍打在面庞上,不禁有些刺骨地冷人。白显仁将整个人拢在大袄里,在庭院里慢悠悠地走着,果然,只要见他一走进,三两个挤头到一块的下人便咳嗽着分开,眼睛左右闪躲着行了个请安礼。
“你们几个,叽叽喳喳在那头说道些什么?”白显仁抱着双臂,向着亭子下头三两个奴仆大声道。
站在前头的是家生子白喜,他弓着背畏畏缩缩道:“回……回老爷,奴才门只是话个家常,并未说道什么……”
白显仁皱着眉头冷哼了一声,这些个下人是越来越大胆了,如今竟敢当着他的面嚼舌根,如此便罢了,更是扯了满嘴的谎话,实是令他气愤。
“你们……”
白显仁正要出声呵斥,却听得走廊上踏踏的脚步声急促而来,他转身望过去,只见是管家白贤脚步匆匆而来,停在白显仁面前,大口地喘着粗气。
“老……老爷!”
“什么事情这样火急火燎的,这么大个人,也没个分寸!”白显仁正憋着一口火气,语气也有些重了起来。
“老奴有天大的事情禀报!”白管家抖着胡子,眼睛瞪得圆滚滚,他四十好几的年纪,两侧的皱纹也因为眉头紧锁而越明显。
白显仁背着手,嘴唇上包从鼻子里哼出一气,抬起手向亭子里头白喜在内还忐忑站着的三五个奴仆摆了摆手,奴仆们便做鸟兽散去。
拢了拢大袄,白显仁向前迈步着进了屋子,暖和的气流瞬间便包围过来。
他脱下狐裘大袄随意往炕头上一放,立直身子搓着手放在火盆上头烘暖,淡淡道:“说吧,什么天大的要紧事儿?”
白管家深知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他绷直背,看向白显仁,缓缓开口问道:“老爷可否还记得夫人当年的死……”
白显仁眼神闪过一瞬难以抑制的悲伤,他自然是知道这句夫人指的是妻而非刘氏,搓动着取暖的手也停了下来,深深一叹道:“如何不记得?阿桦她那样狠心,竟就丢下我去了,这么些年,每每午夜梦回,我都觉着她好像就在我身边,就在这白府之中,只是不过昙花一现的梦境,终是痴念罢了。”
白管家听得如此,也是连连叹气,他跟了老爷最久,老爷的一言一行他都看在眼里,白夫人的去世对老爷打击有多大,他都是知晓的。
“老爷,今日老奴到李大人府上去,却不想听见了一件令老奴至今都十分后怕的事情……”白管家顿了顿,白显仁眼中是疑惑之色,他又继续道,“李大人府上的下人都在传,当年夫人的死并非意外,而且蓄意人为!”
只见白显仁的瞳孔一瞬间便放大了起来,惊愕地抬起头,结舌道:“……那些下人在胡说什么,阿桦是在我怀中死去的,当时她大出血,生下了死胎之后无力回天,难道我会不清楚她是如何离去不成?”
“正因如此,老奴也怀疑是市井荒诞之言,可他们说得头头是道,却令老奴也不由得动摇了几分!”白管家叹了一口气,“传言夫人的死,是如今的新夫人刘氏所为!她买通产婆给夫人下了烈性赤芍,更是掐死了夫人的孩子伪装成产道溺亡!”
白管家将从李大人府上听到的事情从头到尾仔仔细细阐述了一遍,俨然就是早晨在面疙瘩早点摊上李博文与白贵海所说的版本。
白显仁越听到后头,额头上的汗珠便越是重,身上却忍不住地寒,嘴唇也哆嗦了起来。
“不……不可能!”他摇头道,“刘氏是刁蛮了些,却是个柔肠的女人,又怎么会做出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来?”
与其说白显仁相信刘氏,倒不如说他是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也不敢去想,自己怀抱着杀害妻的女人憨睡多年是怎样一种沉痛。
“老爷,事到如今,不如着手查一查罢!老奴方才从府门一句而来,听见咱们府里的人同样在议论此事,想必刘氏暗害夫人一事已然在民间传开了!”白管家低声道,“俗话说,空穴不来风,无风也不起浪,若刘氏当真无辜,又怎会惹得这样的言语出来!”
白显仁这才想起今日府中的蹊跷,原来竟是因着这样的事情。他额头上虚汗密布,眼前闪过了妻咽气之前从他脸上滑下去的手,那样冰凉,忍不住捂着面目双肩颤了起来。
“白贤,你替我查吧,跟着我这么多年,你我信得过。”
他吸了一把鼻子,眼中有通红的热意,他是不敢去查的,他怕自己这么些年,搂着一个杀人凶手,他更怕阿桦的灵魂夜夜在白府里叫屈,他却分毫不明。
白管家晓得他是怎样的心情,叹了口气,点头应下。
隆冬的大雪一直飘到了深夜才停下,而白显仁心中的寒冷,却停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