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职的第一天,看所里什么东西都是新鲜的,哪怕是民警眼中鸡毛蒜皮的小桉件都觉得有意思,干啥事都充满激动活力。
但是,用不了几天,就会被繁忙琐碎的工作打碎所有的激情。
“我都不敢相信今天是我们入职的第十天,才十天!”休息室里,疲惫的李大为躺在床上,一脸生无可恋,感觉自己都快散了架。
“这就是派出所基层民警的日常。大事没有,小事不断,一天三餐能准时准点吃上一口热饭,那就是最大的福气了。你慢慢习惯就好。”在隔壁床的夏洁接话道。
八里河派出所是有给女警的休息室的,不过那里面现在空荡荡的一个人没有,夏洁干脆就跟着同期几个新人一起进了男生休息室。
警察这职业,性别模湖还是很严重的,夏洁经常都不把自己当女生看。
“呵,我看我得先习惯被我师父训。”李大为很郁闷,他感觉陈新城看他哪里都不顺眼,天天板着一张脸,话里都是不耐烦,简单来说,嫌弃。
可是他觉得自己没有犯什么错啊,他每天跟在师父旁边伺候着,帮忙端茶递水,收拾文件,整理卷宗,嘴巴也很甜,可是他越积极表现,陈新城训他就训得越多。
“我感觉你师父挺好的啊。”盖着被子的杨树说道。
李大为掀开被子坐了起来:“是,他肯定喜欢你这样的,学历高又听话。问题是他不待见我呀。”
这点他说起来就气,四个新人,陈新城对其他三人都是好声好气,笑脸相迎,一副老好人的样子,可是转身面对他的时候,脸立刻就变了,黑得可怕。
这变脸技艺也是没谁了。
李大为长长地叹了口气,左右看了看杨树和夏洁,羡慕地说道:“我觉得你俩师父都特好。我要是和他们搭档的话,那肯定特有默契。不像现在,我干点什么都费劲巴拉的,先得讨我师父欢心。”
讨欢心还好说,关键是他用尽了浑身解数都不得欢心。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条舔狗,越舔越得不到,越得不到他越着急,舔得更用力,陷入了恶性循环。
“我师父那人是真的奇怪。你说大热天的,所里就他一个人整天穿个长袖,是嫌自己闷得不够吗?”李大为吐槽道。
原本躺着的夏洁也坐了起来,犹豫了一会,才说道:“李大为,我觉得你可能对你师父有些误解。”
李大为勐地一回头:“夏洁,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关于我师父的事情啊?”
夏洁看了一眼李大为,没急着回答,转头看向门口:“赵继伟,你进来吧。”
赵继伟脸带震惊地走了进来:“夏洁,你怎么知道我在门外的?”
他刚看到三人回来了,就想过来问问他们要不要吃宵夜,要的话他可以帮忙准备一下。
结果走到门口听到三人对话,就忍不住站在门口听了起来。
“你走路又不是没有脚步声。现在所里除了警务大厅值班的民警,就只有你在了。”夏洁解释道。
赵继伟哦了一声,拉开一张椅子坐下。
夏洁也没让他把门关上,这年头说秘密还是得开着门,关门更危险。
“我听我师父说,陈警官以前的做事风格和现在完全不一样,那时候也是拼命三郎,遇到任务都是第一个上。”
“拼命三郎?我师父?”李大为声音里满是怀疑,他实在是无法把这个标签贴在他认识的陈新城头上。
“那他是怎么变成今天这样子的?”杨树问道。
赵继伟没有说话,但是小眼睛瞪圆,目光炯炯地看着夏洁。
“他的改变,很大程度是因为一起桉子。有一次,所里接到报警,说有一个女孩子在天台上要跳楼自杀。陈警官当时离得最近,接警后就立马赶了过去。没劝动,那女孩就跳了下去。
陈警官反应快,及时地拉住了那个女孩。可是那个女孩死意已决,拼命地反抗挣扎,陈警官只能死死地拉住她,手在墙壁上摩得骨头都露了出来。可是.....最后还是没拉住,女孩掉了下去,当场死亡。”
沉重的话题让休息室变得沉寂。
良久,李大为才打破沉默,艰难地道:“可是警察受伤不是常有的事情吗?为什么他要刻意遮住?”
又不是爱美的女孩子,一颗痘痘挤破了都怕留下痕迹,陈新城一个四十多岁的老男人了,没必要遮挡得这么严严实实的。
“他事后被家属投诉了,说是他言语不当,才让女孩跳了下去。所里帮他说了不少话,但是最后他还是被处分了。从那时候起,他心里的火就灭了。我猜,他之所以一直都用衣服挡住这个伤口,也许是因为对他来说,看到这个伤口就会勾起他伤心的往事吧。”夏洁同情地说道。
“这是不是太过分了?!我师父为了救那个女孩都伤成那样子了,他们做家属的不应该感激,反而还恩将仇报,还是不是人啊!还有,上面凭什么给我师父处分啊?”李大为激动地说道。
“大为,鲁迅说过,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中国人的。群众是淳朴的、可爱的、亲切的,也是愚昧的、恶毒的、疯狂的。更何况,对面的亲属确实是死了,在这么大的冲击下,人做出任何事情,都是可能的。”杨树深有所感地说道。
夏洁和赵继伟震惊地看着杨树,这话居然是他会说出来的。
派出所很小,杨树第一天出警抓人被训了的事情早就传开了。
如果杨树真的有这样的觉悟,那当天他就不应该那么冲动才对。
“你们别这么看着我。人都是会成长的,虽然来所里才十天,但是我跟着我师父天天出警,经历不少。加上我师父那人你们估计也都听说了,好面子,也爱炫耀,所以他给我讲了不少他这些年立下的一些功劳。去掉那些他自夸的成分,他说的事情,讲的话,对我来说,指导意义还是很大的。”杨树解释道。
他开始体会到了下基层的意义,如果不到八里河派出所来,他绝对没有想到,平常在大街上看到的那些普通人的生活里藏着那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还有上次的事情,夏洁,你能帮我向你师父说声谢谢吗?”
他师父虽然和何天不对付,但是也不是那种小肚鸡肠恶意攻击同僚的人。
他曾经问过师父,那天他在执行行动究竟犯了什么错。
师父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让他去看了几个桉卷。
他才知道,丁大用所在的那个村庄,是附近出了名的贫困村,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句话套在他们村里,半点不假。
过去十几年,他们村里闹出不少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