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的江面上,掌篷的小船轻轻荡漾,泮水春花娇艳,嫩草丛荫出,陡峰连碧,俏首相迎。天色微暗,阴云落在水中央,犹如夜色堆积的黏稠状。
撑船汉子的脸上爬满络腮胡,戴一顶简陋的斗笠,头披长棕蓑衣,脸色黝黑坦露结实的胳膊,看起来淳朴憨厚。他一边用竹蒿撑船,一边高声唱着:
“一叶扁舟摇,两岸山色好,三面水环绕,四方天地小,五载人已老……哟,脉脉不得语,美人叹迟暮,英雄悲白发……大河滔滔小河凄,听竹蒿一支划水声,情字两刀难断,无奈在人间……”
一曲休了,他才放下手中的竹蒿,捋起袖子擦擦额头的汗珠,看向船头那道静静伫立的白衣挺立身影——他负手而立,右手握着一把扇子,轻轻叩背,长发垂在两肩,披散而下,气质儒雅,风度翩翩。
此人,正是杨靖宇,从上船开始,他就站在船头之上一动不动,已有几个小时。
那大汉又仰头看了一眼越加昏沉的天色,好意提醒道:“公子,眼见天要下雨了,您还是去敞篷中息着吧!”
杨靖宇回过头,露出一张十分俊美但异常苍白的脸蛋,轻声道:“船家,我无碍,你且息着就好!”
说罢,他又将身子回了过来,看着远处的山,近处的水,风轻轻荡起,吹过他明朗的额头,却不知道怎地,那眸子之中已是一片哀怨的神色,胜似那闺中的痴情女子,等不到情郎的样子。
“公子,你有伤在身,受不的风寒,披上吧!”
绮霜从篷里走出,将一件白色的貂皮大氅披在杨靖宇的肩上。
杨靖宇点点头,用手拉住大氅,往胸前扣住,见绮露端着一盏散发着热气的茶水递过来,他却摇了摇头,笑比河清,淡淡的道:“你二人回篷中!”
雨,一滴一滴的落下,落得很慢,很缓,打在船蓬上,发出“嗒嗒”的异响声,落在人身,浸在皮肉,似比那冬日的雪珠还要冰凉。
两个薄蝉簇鬓的少女听着杨靖宇似命令又似关切的话语,只得黯然躲进篷中,睁着大眼睛担忧的望着。
雨还是下的很缓,很慢,甚至很稀疏……
杨靖宇抬起头,呆呆望着雨落下的样子,一滴雨打在他的眼睛上,像一颗晶莹的泪珠顺着眼睑滑下。
船行得不急也不慢,将水推开,荡起一圈圈的波纹向岸边追赶。
江上渐渐起了春雾,带着缓慢的雨水,袭向人的脸上,竟有几分春寒料峭的感觉。
“此情此景,真可谓是‘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公子,你有心事啊。人生短短数十年,何不放下心里的执念,留恋在这山水之间!”
撑船的大汉呈箕踞两腿张开坐在船尾,摸出一壶老酒辣起了嗓子,问向杨靖宇。
杨靖宇轻舒气,微合桃木扇,转身拱手道:“想不到船家也是个知晓大理的人,晚辈敬佩!”
大汉擦了擦嘴,笑道:“公子笑话了,我只不过是个闲家汉子,不喜凡尘之事,苟且偷生罢了……如公子这等年轻人,想必有着豁达胸襟和远大的抱负,年轻真好!”
天空划过一道闪电,仿佛要将长空都撕裂了般,接着一阵闷雷声响起,滞留在半空久久不息,吵耳不已。
大汉突然自嘲的笑了笑,又道:“年轻固然也好,就怕有许多身不由己,让人不知如何选择!”
杨靖宇身子轻轻震了一下,脸上带着一丝惊讶,叹道:“船家不愧是个有远见之人,敢问,若是你,如何去抉择这身不由己之事?”
大汉听了,脸上笑容凝固,浑浊的老眼里已是一片迷茫之色,摇头唏嘘道:“如何选择,我活了半辈子,还未曾理清过!”
杨靖宇略有失望之色,在船头轻踱了几步,他还是觉得内心很乱。
李忘尘被他逼得跳崖而去,此事绞在心里,一直让他耿耿于怀。这些日子以来,李忘尘愤怒说出的那些话还萦绕在他的耳旁,让他睡不好,吃不好。
“唉!”
大汉低着眉,又抿了一口酒,方道:“一切皆由心生,一切皆由心灭。控制住自己的内心,世间一切不过浮云尔……只谈情仇一场,谁知其中意味,欲罢还休。”
雨突然大了起来,从他的斗笠上落下,垂在蓑衣上,往船上滑去,淤积在他的草鞋下。他站起来身子,将竹蒿从新握起,放入水中,撑着船儿继续浮行,微笑道:“公子,雨已大,进篷中息着吧。水路还长,我得继续加油划了!”
杨靖宇微微躬身,抱拳行礼道:“船家之言,犹如醍醐灌顶,你且划船!”
声音湮没在雨声中,杨靖宇抬头,头发,不知何时已经湿透了。
他没有进蓬中躲雨,依然伫立在船头之上,静静地望着远方。两岸翠峰环绕,怪石丹壁,在雨雾中,呈现出一副另类和谐的山水画,令人心宁气和,辗转忘我。
船家无奈一声长叹,望了一眼杨靖宇,缓缓摇了摇头,将船儿撑的飞快。
绮霜绮露内心不是滋味,从篷中走出,冲着杨靖宇焦急的呼喊道:“公子,你可别淋坏了身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