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阵阵,聒噪的知了却是不知疲倦的扯开了嗓门……
庙门两尊座佛手捻佛诀,正襟危坐,好似在向杨靖宇微微颔首。忽是一阵浩荡的风乍起,满山的黄松青松随风摇摆起伏,松涛声似万马奔腾,金戈铁马,逐一碰撞,气贯长虹。又似惊涛拍岸,卷起千堆浪花。
杨靖宇此时内心非常焦急,落在庙前,见寺门紧闭,上前急敲久不应。唯见一枝嫩绿的桃树伸出了院墙,上结满了果实,坠得几乎胜不住。
杨靖宇再等了一会儿,又推了推门,见从里封闭不能进去,便向后退了几步,将桃木扇别在鞶革上,踏地而起,直接顺着院墙进入了寺庙中。
映入眼前的是数十个褐布小僧结跌伽于地面,同时面向一个地方,双手合十,闭目诵经念佛,脸上神情诚恳之至。门上的大佛巍然屹立,慈悲的脸上在太阳光下反射着金光,佛鼎中燃烧着香火的味道,一缕缕青烟从寺庙恢宏的殿宇棱角,朱红长廊,彩丽宝塔徐徐升腾,宛如高山生了火,将整个姑苏镇笼罩在朦胧之中,虚实难分。
杨靖宇心里“咯噔”响了一下,众僧念经所对的方向,不正是上次夜访姑苏寺与尽尘叙话的后院吗?
他顾不上问及僧人,自个儿向姑苏寺后院的地方走去。
姑苏寺有前院和后院之分,前院对外界开放,乃是众生上香拜佛,以及寺庙开设讲经之地。而这后院,则是供僧人休息与修道的地方。说是后院也比较勉强。整个姑苏寺修建投入的资金并不多,又因山势的限制,仓促建立。所以前后院之间,只是正侧殿之分。简单说,后院就是侧殿,它们中间,只隔着一条曲径通幽的鹅卵石小道,摇摇摆摆宛如羊肠。
不过,在一百多年香火鼎盛的时间里,姑苏寺有了充足的资金,终于将整个寺庙修缮了一遍。大殿中的诸佛都渡上了金身,连同院前那高达九米的大佛。寺庙虽小,花台楼榭,宝塔殿宇,都是金灿灿的一片。但这并不包括尽尘的禅房,它孤零零地伫立在偏殿靠山的地方,低矮昏暗又简陋。门右边唯有的一扇雕花缕窗,竟都破了好几个洞。
浓郁香火的味道熏得人想要呕吐,就连那寺外无休止聒噪的蝉儿,也不得不展开了翅膀,逃离这个表面平静,实则满是罪恶之地。
杨靖宇的到来,也有一些僧侣发现了。上一次他来过姑苏寺,大多僧侣自然都记得他。又因为尽尘的特别嘱咐,所以他这一路向后院走去,并无一人阻止。
众僧瞧了他一眼,便再次闭上双眼,心无旁骛的继续念着佛经。
通幽的鹅卵石小道不再充满乐趣,正午的太阳直射而下,还能透过青烟中,望见空气缕缕蒸腾的水汽。
天气很热,杨靖宇抬手擦了擦汗,却见得尽尘的房间里里外外坐满了念经的僧人,琅琅的梵音变得低沉又压抑,这让他内心不由得一揪。
三步并两步,他直往尽尘的房间走去。堵得水泄不通的道路,竟在众僧发现他时,都微微向两边移开了一条小道。
顺着这条小道走了进去,房间有些昏暗,气氛也很沉闷。尽尘结跌伽而坐床头,面目清秀红润,似在闭目养神,又似在睡觉,看起来安详极了。只是他身上披着的袈裟已不在,双手瘫在两腿上,左手握着一块木,右手攥着一柸土。
杨靖宇停在他身前,脸色有些难看,正如他之前预料的那般,尽尘死了!
眼下唯一掌握的线索也断了,杨靖宇内心突觉很愤怒,他一把拽起地面念经的老和尚,沉声问道:“法师,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那老和尚面对杨靖宇的质问,脸色显得很平静,快速的捻着佛珠,行礼道:“阿弥陀佛,施主莫要心急。我佛慈悲,尽尘方丈圆寂,虽系自杀,乃是登极乐世界也,善哉善哉。”
“自杀,又是自杀?”
杨靖宇眼睛一眯,这绝非尽尘愿意自杀。
想不到尽尘背后之人,竟然想跟他来个耗子戏猫的游戏。
杨靖宇重新将目光放在尽尘两手中的木块和泥土上,方才收起了心底的怒气,拱手向老和尚行了一个礼,又道:“法师,尽尘大师自杀事前,你可曾知晓?”
老和尚轻轻叹气道:“正是方丈唤贫僧而来,交代了此事,并告诉贫僧施主会来访之事,让全寺上下僧人不要阻止您。之后,他便咬舌而尽了!不过奇怪的是,尽尘方丈两手分别攥有木块和泥土,任贫僧如何使劲,也无法取下来!”
“哦?这确让人心生奇怪!”
杨靖宇伸出了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尽尘的左手,然后在老和尚一脸诧异的目光下,尽尘的左手诡异的摊开了。那只有大拇指粗细的木块就这样从手心脱落了下来,掉在草席垫上。
杨靖宇也是一脸茫然无措之色,扭头瞧了瞧老和尚惊诧的表情,奇怪着又伸手去触碰了尽尘的右手,和之前一模一样,尽尘的右手轻轻摊了开来,那干硬的泥土随即顺着他的手心,掉落在草席垫上。
“原来如此!”
老和尚已是满目的震撼之色,重重的点了点头,停下了手中捻佛珠的动作,望着杨靖宇微颤着声音道:“施主,您是尽尘方丈的有缘人,这两样东西是他赠予您的东西?”
杨靖宇愕然,尽尘竟然送一块木头和一柸泥土给他?
老和尚自然明白杨靖宇心里的疑惑,便解释道:“阿弥陀佛,施主,我佛有言:‘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尽尘方丈将木和泥交与您,并非真的只为将它交给您。阿弥陀佛,万般皆幻象,唯有菩提心,尽尘方丈应该是想告诉施主什么事情,但需要施主亲自去参悟。施主,您明白了吗?”
“万般皆幻像,唯有菩提心?”
杨靖宇嘴里喃喃念着,用双手去拾起落在草席垫上的木块和泥土,低头思忖了一刻,内心突然顿悟了。遂双手合十,恭恭敬敬的向老和尚行了一个礼,激动的道:“多谢法师指点迷津!”
“去吧!”
那老和尚对杨靖宇鞠躬回礼,便退到原先的地方,闭上双眼,继续诵经念佛仪式。
杨靖宇躬着身子退出尽尘的禅房,向寺外走去。
禅房中,缕缕的香火青烟遮上了尽尘的面庞,一抹死色于他红润的脸蛋遍布而来,紧闭的嘴巴里,突然喷出一口黑血。
“咚!”
庙外题有“静善”二字的长亭上,一个年轻的小和尚将铜钟敲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