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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零四九章 恭帝知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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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漏断,下弦月泛着冷冷的光泽,松柏交织的枝杈在青砖地上留下斑驳的阴影,有风吹过,树影幢幢,发出沙沙的响声,静夜如斯,赵却迟迟不愿入眠。他叹口气,低头看着火盆,漆黑的木炭上,红色的火光明灭,如同人的呼吸。

合上书页已经发黄的佛经,赵深吸一口气,搓了搓有些僵硬的手指,有些时候,他也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会做到瀛国公的位子上,虽说锦衣玉食,却丝毫没有实权,他隐隐觉得,他和其他身居高位的人不一样,可究竟为什么,他想不明白。

这个问题,他也问过自己的娘亲,可那位出家为尼的妇人,却流着泪摇头不语,他心里的疑惑更深,可身边的人都谨小慎微,他知道根本问不出什么。

记事起,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学究教自己断文识字,可文人常读的文史典籍却一直不允许他碰,无论他道哪里,都有大队的人马跟随,除了身边的人,他几乎无人可以聊天,识字却无书可读,交谈却无人交心,年少的赵感到非常寂寞。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接触到了佛经,很快被里面玄妙的语言所吸引,随后便渐渐沉沦,他废寝忘食的翻阅着可以接触到的所有佛经,只觉在浩瀚的佛法面前,所有人都那么渺小,只用了两年时间,赵便熟读了所有汉文佛经典籍,却仍觉不够,皇上似乎也很支持他如此,还专门请了师父教他梵文,让他可以阅读佛经原本,如是又过了一年有余,赵只觉自己渐渐忘记了曾经的疑问,即使偶然想起,也只剩了一个模糊的影子,在佛法面前,似乎凡尘的一切都不过是过眼云烟,无须在意,不足挂齿。

月亮从松树顶上移到了对面的矮墙上,纱窗变得透明起来,赵站起身,眼神略微迷离的扫向屋中的一切,熟悉的有些厌倦。

身边的太监见赵起来,便问道:“要去夫人那里吗?”

赵摇摇头,自从研习佛法以后,他重在修身养性,很少再去那个女人那里,即使她是所谓的公主。

“还是在这里睡吧。”

太监点点头,走到床边铺床,忽然窗棂一声轻响,一个黑影竟然出现在屋子当中。赵也唬了一跳,强作镇定道:“谁?”

那人没有回答,而是吹灭了桌上的蜡烛,眼前登时变得黑暗,唯有窗棂泛着莹玉般的光泽。

赵看不清那人的所在,也没有敢妄动,只是问道:“阁下能突破重重封锁来到此处,不知是来谋财还是害命?”

“既不谋财也不害命,我是来求一个答案。”那人声音沙哑,似乎不是真声。

“什么答案?”赵还算镇定,抬头问道。

“你可曾想过,你贵为瀛国公,你的封号从何而来?你究竟叫什么?你的父母是谁?你又是谁?”

赵深吸一口气,曾经的一切困惑又再次出现在脑海,常年的研习佛经让赵格外相信自己的直觉,他隐隐觉得,此人可以告诉他他曾经探求无果的一切,于是问道:“你知道真相,对不对?”

“你可想听?”

“愿闻其详。”话音刚落,只闻噗通一声,那人似乎跪了下去:“臣张穆参见皇上!”

赵惊骇的后退了一步,他虽然没有读过什么书,但也知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皇上一词,是随便叫不得的。

张穆继续道:“臣没有撒谎,皇上可知您本是大宋天子,当年您母后带您投靠元人时,您只有五岁,当不复记忆。只是,您断断不可偏安一隅,任胡虏践踏我大宋河山!”

赵惊骇道:“你胡说,我凭什么相信你?”

“皇上,您可从注意,自您记事儿起,只有人教您断文识字,却不让您碰任何史籍典故,无论您到哪里,都不允许您单独在一起,身边之人全是蒙古人,您也是蒙古人吗?想必您也问过您的母亲,她是不是也什么都不敢说?到现在您还不明白为什么吗?”

赵隐隐觉得此人说的有理,可还是不知该不该相信,张穆又道:“皇上不信,可以去正智寺问问太后,比见分晓。”

“我凭什么相信你,凭什么去拿这个问娘亲?”

“皇上一直叫太后娘亲吗?您不记得以前一直叫她母后吗?您不记得忽然一日她抱着您,要您要改叫她娘亲,您只要叫成母后她就打您吗?您还记得您的乳母是怎么死的吗?不就是因为在没人时叫了您一声皇上吗?”

赵后退了一步,闭上眼睛,模糊的记忆纷至沓来:

幼时坐在高高的椅子上,看那些留着胡子的老人跪拜。

娘亲蹲下身紧紧搂着他,再三叮嘱以后要叫娘亲。

奶娘抱着他,和娘亲一起走了很远很远的路,身边都是怪模怪样的武士,他一时很累,一直在哭,不愿意走,可娘亲却铁着脸拉让他不许停下,他从未见过这样严厉的娘亲。

北方寒冷,他记得自己的脚每到晚上,就会发痒,奶娘亲自烧了热水替他暖脚,忽然有一天,奶娘不见了,他一直哭一直找,他问娘亲,娘亲只是红了眼圈不说话。

络腮胡子的壮汉,似笑非笑的大臣,瀛国公府单调而孤寂的童年,一切的记忆猛烈的冲击着赵的脑海,赵只觉头颅剧痛,他双手抱头蹲下身来,喃喃道:“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我什么都不知道……”

张穆静静站在屋中,没有说话,刚刚站在一边的太监一直没有说话,赵也完全忘了他的存在,而那太监忽然上前道:“请听老奴一言!”

赵抬起头,一直陪伴在身边的太监在夜色中只剩一个模糊的轮廓,熟悉又陌生。

“他说的没错,您就是大宋天子啊!您的兄弟全部死国,您是唯一的帝王之后,真龙天子啊!这件事儿很多百姓都知道,您可以不相信这个人,也该相信老奴啊!”

赵心里已经开始相信了,可嘴上依然重复道:“这不是真的……这绝对不是真的……”

张穆趁热打铁道:“皇上,臣乃太傅张世杰之子,筹谋九年,目前已经集结了一些弟兄,都藏在西藏境内,请皇上早做筹谋,臣等愿辅佐皇上,复我大宋百年基业!”

赵只觉一股热浪在胸口涌动,自己身为天子,竟然浑浑噩噩的过了十年,弃天下于不顾,弃祖宗基业于不顾,弃天下苍生于不顾,然而,大宋旧臣们,竟然丝毫没有忘记自己,筹谋十年,只为一朝报仇雪恨,这样的臣子,让他怎么忘记自己的身份,辜负他们的苦心?

想到这里,赵起身道:“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张穆稳了稳神:“皇上研习佛法,为何不和元人要求前往西藏翻译经书,弘扬佛法,这样也好有个照应?”

“这……”赵本来有些犹豫,可转念想到那些为国付出的忠臣,便觉自己身上充满了力量,既然他们可以牺牲生命,那他自己所付出的一切,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起来,于是赵道:“只是请求去西藏恐怕不足为信,我这几天便去请求到西藏出家为僧,也想办法帮你们募集一些力量,我能做的恐怕只有这么多,至于其他的,就要靠你们多多襄助了!”

张穆施礼道:“皇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啊!您怎么能够……”

“国已不国,我这样不明不白的混日子,才是对不起历代先皇!如果此举可以祝我大宋复国,想来列祖列宗在泉下也会原谅我的!你不必再说,只要元人首肯,我便会前往西藏,无论等待多久,也要复兴我大宋江山!”

张穆也微微动容,可他们一旦选择了主君,便不能更改,而且他与赵只说了寥寥几句话,还不了解他的脾气秉性,毕竟无论是谁,在了解自己背负如此身世后,都会被激发起热血和豪情,至于以后的路如何走,他更相信陆琨。但按照陆琨的嘱托,他还是俯身道:“臣等愿为皇上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赵上前扶起张穆,张穆道:“皇上,您身边的太监也是我们的人,您尽管相信他就好。”

赵点头道:“我知道……只是有空……我想找机会去祭拜一下列祖列宗的陵墓……不知……”

张穆面露难色,思量再三,离开大都之前,还是不要让赵知道皇家陵墓被掘一事,一面冲动坏事儿,虽然他们的主君是陆琨,可赵毕竟是陆琨的亲哥哥,血浓于水,他绝对不会希望哥哥有任何危险,而他们作为臣子,无论辅佐谁,也不能做出任何危害大宋龙脉之事,于是张穆叩首道:“皇上放心,方便时属下定会为皇上安排。”

“那多谢……了……”赵本想说爱卿,可他忽然想到,亡国之君恐怕早就没有了这样称呼臣子的资格。

张穆起身道:“天色不早,臣先告退了,皇上保重。”说完,便跃出了窗子,赵急忙跑到窗边,只见张穆的身影删了几闪,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东天已经微微发白,赵默默看着窗外,今日,与以往的日子,不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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