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婧仪却只顾着低头看锦书,书上皆是突厥语言。
她这些日子日日都在研习突厥文字,如今已经可以看懂大部分的文书,做一些简单的翻译也不是问题。
感受到龙茗的目光,她终是叹了口气,决定不再逃避。
她抬起头,合上书,嘴角微微抬起,露出一个端庄优雅气定神闲的微笑,道:“龙将军有事?”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龙茗强作出镇定,说完,一把推开柳枝。
也不知是龙茗用力过大,还是柳枝实在太瘦弱,她一个没站住,便跌倒在地。
她的手肘部位蹭在砂石上,立刻磨破了一大块皮,鲜血很快便沁了出来。
柳枝咬牙,知道龙茗不会搭理自己,便只得自己探查伤势,她撩起袖子,不经意便露出了手臂上大大小小的伤疤。
这些都是她这一路来餐风饮露导致的伤痕,可谓闻着伤心,见者流泪。
龙茗看着柳枝,面上充满了不解。
柳枝咬牙,不再看龙茗,反而一脸委屈地看向武婧仪。
武婧仪冷笑,暗哂一声,轻声道:“龙将军若是有事,也等明日再说罢,今日,你先带龙夫人下去疗伤罢,她这一路,为你吃得苦也够多了。”
武婧仪的语气始终淡淡,似乎她对他从来都只有君臣之谊,毫无男女之情一般。
龙茗闻言,深吸一口气,随即转身出了营帐。
而柳枝,连告退之礼都顾不得行,跌跌撞撞地跟了出去。
狄姜与问药对视一眼,眼中皆是写满了好笑,仿佛在说:“这一对冤家,看来还得再折腾一些时日。”
后来,二人先后入了龙茗的营帐,问药和狄姜还特地悄悄躲在帐篷外听墙角。
可是他们失望了,龙茗和柳枝没有吵架。
龙茗不管柳枝如何哭闹,待请来军医治疗之后便离开了。
当晚,他没有再回自己的营帐。
第二日,太平府的禁军将和亲使团交接完毕之后,便由副将吕晨飞带领,原路返回太平府。武瑞安仍与龙茗一齐,作为宣武使者亲自送亲到突厥国都。
狄姜看着离去的禁军步伐整齐划一,激起黄沙漫天,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好一阵羡慕。
她也想跟着他们返回,然后去干自己的事情。
可是每当她不经意看见武瑞安独自一人时,那空洞落寞的神情,却也还是不舍。心想就这样陪他兄妹一遭便罢,也费不了她多少时日。
“出——”
大军整顿完毕,龙茗与武瑞安齐齐走在大军最前头,刚要拔营,却听武婧仪的婢子匆匆跑到队伍最前,道:“王爷将军请慢,公主殿下还想逗留片刻。”
武瑞安与龙茗对视一眼,龙茗默不作声,终是武瑞安一摆手:“请公主上前来。”
武婧仪穿着凤冠霞披,头戴大红绸缎,由两名婢女搀扶,艰难地走在沙坡之上。
等她好不容易走到沙坡顶端,向下望去,便是延绵数里的送亲队伍,红艳艳的一片,即喜庆,又有一分说不出的诡异。
这并不是一场你情我愿的吉祥婚事,沉寂和悲哀一开始便在使团里散,在大军里蔓延,这一刻终于达到了顶峰。
他们的身后,是母国宣武,而他们却不得不背井离乡,去胡人的地方生活,从此远离故国的一切。
“立一块碑吧。”武婧仪道。
“碑上刻什么?”武瑞安问。
“什么都不必刻,”武婧仪摇头道:“本宫只希望,往后突厥人再不能越过此碑,伤我宣武百姓,愿和平在这片戈壁荒漠上,世代流传。”
她的脸始终隐在盖头之下,旁人看不见她的表情,可她的声音里却没有丝毫的胆怯。
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无奈与不甘。
龙茗闻言后,立刻打马绝尘而去,吩咐手下士兵在最快的时辰内要做出一块石碑来。
他走后,武婧仪没有再说话,武瑞安看着身子单薄的妹妹,眼眶渐渐又湿润了。
不得已,他只得背过身,假装自己是被风沙迷了眼。
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在皇妹面前掉泪。
那只会让她更加难过。
半个时辰后,刀砍斧劈赶制出来的无字石碑由十几人抬着,被送至黄坡之上。
士兵们刚想挖一个坑将它立在大漠之上,却见武瑞安上前,一脚踢在石碑的尾部,石碑便朝他施力的一端开始倾斜。
紧接着他飞身而起,一掌落在石碑的上端,“轰”地一声,石碑的一半便没在了黄沙之下。
碑身稳稳的立住,最顶端还烙有武瑞安的一枚清晰的手掌印。
“本王誓,有本王在一天,就绝不会再让宣武有机可乘,从此以后,我宣武国民再不会受突厥所扰!”武瑞安咬牙切齿,激愤之情随之在军中蔓延。
这块碑后来便被人称为‘无字灵壁’,从那以后,宣武国再没有出过和亲公主,亦没有被邻国骚扰。
万国自愿来朝,俯称臣。
当然,这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