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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 煌 李之琏与温济泽之再见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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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济泽之被补“右”就简单多了:只因转达了有关周扬的一个说法

温济泽从延安到北京,直到被补为“右派”。早就在新闻界、科普界和青少年读者中大名鼎鼎了。

他1938年到延安,就在陕北公学讲授社会科学概念、哲学、政治经济学、自然科学概念和社会发展史,编写了《自然发展史提纲》和《社会发展史讲义》后调**中央宣传部,参加调查研究国民教育并编写《中国现时国民教育问题》一书。

1941年7月,延安马列学院改组为中央研究院,他被调到这个研究院的中国文化思想研究室担任学术秘书和研究员,参加了“五四”以来中国哲学思想课题的研究,并在**的主持下,参与编纂了《马恩列斯思想方法论》一书,同时写了《伽利略在科学史上的地位》、《客观事实与主观愿望》等文。

1943年1月,他被调到党中央机关报《解放日报》副刊部担任秘书、编辑和主编。在三年多的时间结合编辑工作,陆续写出了一百多篇适应报纸读者需要的科学小品和历史人物、历史知识等文,诸如《学习科学》、《黄花岗的故事》、《马克思的生平》、《辛亥革命》、《孙中山晚年对和平统一的主张》等等。

抗战胜利不久,蒋介石发动全面内战。温济泽被调任新华社口头广播部——即延安新华广播电台编辑部主任。尽管战争的日日夜夜,使他把全副精力都用到了广播工作上,他仍然挤时间写了《蒋介石罪恶史三章》的小册子;1948年《中国青年》复刊,又应约写些科学小品。

新中国成立之初,他相继担任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副总编、中央广播事业局副局长,并兼任全国科学技术普及协会常委和宣传部副部长等职,工作十分繁忙但他仍笔耕不辍,编写了《人类征服自然的武器》、《人和自然的斗争》等小册子和《关于原子弹问答》等科学小品。

1949年3月进北京后,他已检查出肺病复发,但仍坚持工作。抗美援朝战争开始,工作更加紧张劳碌,使他大口大口地吐血。在一年半的医治疗养中,他又坚持读书,读了二十卷的《鲁迅全集。)(包括译文集》,在病床上写了好几本读书笔记,后来写了一本《鲁迅和他教导青年的话》,成为许多青年爱读的一本书。

1957年“反右”时,他是中央广播事业局党组成员、副局长、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副总编和对外广播部门的负责人。局党委办公室的负责人对他说:“你们部门二百几十人,按平均百分之五计算,应打出十几个右派分子。”温济泽说:如果有百分之六,我不会放过;如果没有百分之五,我也不能硬打。”

温济泽这样说,是因为延安“抢救运动”和批斗王实味的教训,使他牢记难忘——1942年,他和王实味同在中央研究院。王实味主要因为写了杂文《野百合花》等,在整风中的态度又不够端正,受到批判斗争。

温济泽因为临时被调到院党委搞整风工作,曾找王实味谈过几次话。他希望王实味认识错误,诚恳地做个检查,不要与大伙对立。王实味后来哭着对温济泽说:“像你这样说服我,我愿意检查但有些人说我是‘托派’、‘反党’,说我是‘敌人’,我实在受不了,太冤枉了!”

温济泽随即向院党委书记汇报说:“对王实味的问题,应该作为思想问题批评,不要把思想问题升级为政治问题和反党问题。”第二天,院党委书记对温济泽说:“你的意见,我向康生汇报了。他批评了我们,还批评你有温情主义。”

结果,康生给王实味定了三大罪名——“反革命托派分子”,“暗藏的国民党特务”,“反党五人集团成员”,1943年下令将他逮捕,1947年又在晋绥区批准将他处决!

1943年1月,王实味还没被逮捕,温济泽与艾思奇一道被调到《解放日报》副刊部。康生的“抢救运动”初发时,鲁迅文艺学院等单位就搞起了车轮战,问不出,就硬逼。《解放日报》学委会负责人说:“人家能逼出来,我们为什么逼不出来?“也是学委会委员的艾思奇说:”我们应该实事求是,不能搞逼供信。”结果副刊部一个“特务”也没有搞出来。

这时“上面”说,整个陕甘宁边区只有一个白点一就是《解放日报》副刊部!还有人说“这是大特务包庇了小特务”。艾思奇被撤掉了学委会委员,温济泽也因为有个叔叔是国民党少将,被说成“是国民党派来的特务”。幸好这“抢救运动”很快被扭转了,温济泽才幸免落难……事隔十几年,残酷的敌我斗争也已经结束了好几年,现在又接连起了“肃反”和“反右”,而且又强行规定了比例数大抓“敌对分子”,温济泽的耳际不禁又响起了王实味的哭泣声,他当然要脱口而出,“如果没有百分之五,我也不能硬打”。结果对外广播部门的“抓右派”未能达到这个规定数。

这时,对外广播部门的业务,归**中央联络部管。有一次,在中联部的国外宣传工作会议上,温济泽对周扬在一个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谈了他自己的一点看法。周扬在这个讲话中说,在分辨不清香花和毒草的时候,可以让它们先放出来:如认为有毒草的话,再把它锄掉,还可以肥田嘛!

温济泽说,周扬的这种说法不能适用于对国外的广播。因为“毒草”在报刊上登了出来,还可以批驳更正而如果广播出去了,这次听到的人,下次即便批驳更正也不一定听到了,怎么个“锄”法呢?

当时主持会议的熊复说,周扬的这个说法,已受到了中央的批评。这件事,你们知道就行了,不必向下面传达。

但是温济泽认为,对外广播部门还有四位主持发稿的编委和部门负责人,也应该让他们从严掌握分寸,万万马虎不得,就把这些意见转告了他们。

万万没料到,有人把温济泽的这一举动,汇报到了周扬跟前。

当时周扬正在明里跟“丁玲;陈企霞反党小集团”算账,暗里在盘算着如何整治帮助丁、陈说话的李之琏们,突然又听说温济泽在背后对他说三道四,非常生气。他立即给广播事业局局长梅益打了电话。梅益遂把温济泽找去谈话:“你怎么说周扬有错误的呢?”

温济泽早忘了这档子事。但梅益是个有心人,他接到了周扬的电话就下功夫调查过了,见温济泽一时想不起来,就把别的编委的笔记拿给温济泽看。温济泽这才恍然想起,连忙向梅益道明了原委。梅益说:你自己去向周扬说吧!

过了不久,周扬在中宣部做报告,温济泽也是听众之一。待周扬报告完,温济泽连忙上前不无检讨地汇报了当时的实情。

但已经没法挽回了,因为中宣部和梅益要温济泽作没完没了的检查。

1958年10月,广播事业局党组“关于反对反党小集团的斗争”的总结又把温济泽向“右派”一边推了一把。

终于,在“反右”斗争基本结束11个月之后,温济泽在中央司局级干部“反右补课”时被补成了“右派”,并揪出了一个以他为首的“反党小集团”。

1958年10月的一个夜晚,已快半夜了,胡乔木听说温济泽也被打成了“右派”,十分震惊,连忙给廖承志打了电话,又匆匆跑到廖承志家说:“你知道温济泽被打成了‘右派’吗?”

瘳承志也大吃一惊,说:这怎么可能呢?

他们两位都认为,应该历史地全面地看人,绝不该这样乱打一气。他们相约,第二天上午一起去中宣部问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到了中宣部。得到的答复是:是广播事业局党组划的,中宣部已经批准了,已报到中央书记处了,没法改了……胡乔木当即长叹一声一一“又毁了一个好同志!”廖承志也不禁叹了一口气。

胡乔木与廖承志所以如此痛心,是因为温济泽的的确确是一位好同志。

他们都很了解,1929年,温济泽刚读江苏省立淮阴中学一年级,就加入了党的秘密支部领导的文学团体“稚鸿社”。在召开成立会时,温济泽和十几个同学被捕,罪名是“共党嫌疑犯”。

其实这时温济泽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什么是**。

经过半年审讯,他以“年龄不足16岁,不负刑事责任”而被交保释放。

从此温济泽反而决心寻找**,结果加入了共青团。不久,学校将他开除,他改名考进了全国有名的江苏省立扬州中学高中部,一面读书,一面想方设法恢复了不久前被破坏的秘密共青团支部,并被指定为团支部书记。可是只过了2个月,淮阴和扬州两地的国民党县党部和公安局,就联合派出军警来搜捕温济泽。在一位老师的保护下,他化装跑到上海,辗转进入复旦大学附中,建立了共青团支部,又被指定为支部书记。

1031年“九·一八”事变后,他被选为附中学生救国会的执行委员:第二年又发生了“一·二八”事变,他担任了附中在内的复旦大学共青团支部书记。淞沪抗战被出卖后,在党的领导下,成立了上海市民众援助东北义勇军并反对上海停战协定联合会(简称“民联”),他被选为这个联合会的青年部长,接着又兼任江苏省民联和全国民联筹备处的青年部长。1932年7月17日,在参加江苏省民联代表大会时温济泽和很多同志被捕,被关进苏州国民党陆军军人监狱,这时他才18岁。

在监狱中,他被狱中极秘密的**支部吸收入党,积极投入狱中的对敌斗争,同时刻苦学习。他按照恩格斯的科学分类,系统地阅读了大量自然科学和人文社会科学书籍,以及大学的物理、化学、生物学等教科书。经5年苦读,他对从星云到太阳系、从无生物到有生物、从猿到人、从原始共产社会到将来必会实现的**社会,都有了粗略但明确的认识。

1937年抗战爆发,国共第二次合作,他与很多同志被无条件释放。第二年他到了延安,虽然只有24岁,而且又刚刚坐了五年监狱,但由于不断苦学磨砺,一到延安就能大显身手。

1946年,廖承志当了新华社社长,两年后,胡乔木边当**秘书边做新华社总编辑,温济泽又直接在他们的领导下担口播部主任和全社管理委员会委员。从延安撤退到瓦窑堡坚持广播,又长途转战到太行山的涉县西戍村,又转到阜平县的西柏坡,后来又进了北京城,温济泽多才多智、谦诚谨慎、工作兢兢业业、无畏艰险牺牲的人品,都给他们留下了良好而深切的记忆。

这样的好同志,居然也被打成了“右派”,成了“党的敌人”,他们不能不百般痛惜!

本来,早在建国之初,廖承志改任为政务院华侨事务委员会副主任的时候,就曾经与梅益和温济泽等人语重心长地谈过话。

他说他有一个希望,就是同志间相处要互相理解,互相支持,密切合作,加强团结,只有这样,才能把工作做好,革命事业才能蒸蒸日上。没想到时隔数载,温济泽竟被自己人推到了“右派”一边,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何年何月才能把这样的同志再拉回来,只能等待着,等待着!

李、温二位各自走了漫长的坎坷路河北省承德地区的青龙县,是长城外的一个穷县。承德地委书记王克东,本想把李之琏留在地委文教部门干点儿事,以示对这位不幸落难的老同志的照顾:但李之琏执意要到艰苦的农村去,重温战争岁月与农民打成一片的鱼水情。王克东觉得对这种高要求也不便泼冷水,只得随其意。

李之琏出了长城才知道,这不但是个穷县,而且还是个党政不分的县:县委和县政府共管一个农业部。由于他好赖还是个13级干部,比县长、县委书记的级别还高,就被分到这个农业部下面还没配备科长的农业技术推广科,当了个副科长。连他在内,一共只有九个人,其他人都是农业大学或农业专科学校的毕业生。

他决心从头学起:向这些农业技术员学,向农民学,也向老伴从北京寄来的农业院校教科书学。1960年春天,他跟随一位不是**员的副县长下放到一个公社,与社员同吃同住同劳动。那时候县里的干部下乡都不带行李,都由当地生产队干部向社员家庭借用。李之琏为不给社员们添麻烦,不论走到哪儿,都自己背着行李卷,像战争年代腿动人搬家一样。“三同”期满快回县上时,社员们说什么也要把他评为“五好社员”,有几位老农还流着泪盼望他们日后再来,说是打走了日本鬼子打败了老蒋以后这些年来,“像这样的老八路难得见着哩!”

就凭这,加上日常在推广科的团结同志、刻苦钻研和出色的领导工作,他又被评为“五好干部”。为此,推广科的党小组长挨了上面一顿克:屁股坐到哪儿去啦?‘右派分子’与‘五好干部’能混为一谈吗?!

1960年秋天,又决定为一批改造好的“右派分子”摘帽子。

经过青龙县农业部的评议,青龙县委建议摘去李之琏的“右派”帽子。”建议“报到地委、省委再转到中宣部,中宣部“卡”地亮了红灯不准摘!

不久,青龙县农业部被撤销,县政府成立了农业局,李之琏被调到新建的农业局下面的农科所做副所长。可是这个农科所名为农业科研机构,却一无土地,二无房屋,只能在县城以外十里地的农村,向两家农民各借一间房,再请公社划出几亩地作试验田。全所老少还是总共四张嘴,都在农村“**大食堂”吃饭,每天两顿粥,每顿二两粮,只饿得李之琏全身浮肿,大小便失禁。县委有人说,“这样拖下去很危险”,遂让他回北京治病。

恰巧,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政委张仲瀚到北京办事,听说李之琏正在家养病,急于想见到他。

他们是老战友。“七·七”事变时,李之琏与一批地下党员奉党的指示,回河北老家发动乡亲武装抗战。这时,与北平地下组织失掉了联系的张仲瀚正担任河北民军第三支队司令,李之琏和另一名党员齐健秋奉蠡县县委指派,到张仲瀚支队去做政治工作。时间很短,李之琏调上级政治部工作,当张仲瀚要求解决失掉的组织关系,他俩就帮助并介绍张仲瀚暂且重新入了党,以利于他领导部队指挥作战。后来李之琏去了延安,一别就是二十多年,张仲瀚成了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政委,李之琏却被打成了“右派”,这亦可谓“沧桑巨变”!

此时李之琏的家已不在沙滩中宣部宿舍,而被赶到了景山东街原北京大学的西齐,六口人只住两小间房,哪能接待阔别多年的远方来客!李之琏急忙跑到北京饭店去拜访张仲瀚。

两个老战友见了面,张仲瀚见李之琏语音低沉,面似灰土,非常感慨。他问: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听了李之琏的诉说,张仲瀚说:“这样吧,你到我们兵团去,至少还能吃饱肚子。保住性命要紧啊!”

他介绍了兵团农业机械化的现状,又说:“我现在没法帮你改善政治状况,你如有志于农业,到我们那里去是大有用武之地的。”

李之琏当然很乐意。经过各方联系,1961年9月,中宣部介绍李之琏去新疆。李之琏爱人陈处舒,中央卫生部的一位副处长,全家一共六口人全都跟了去。

也许是因为兵团政委张仲瀚的推荐,李之琏到达新疆不久,就被任命为生产建设兵团农林牧科学研究所副所长。而这个拥有40人左右的科研所,所长是兵团参谋长陶晋初一一兵团司令员陶峙的堂弟兼任的,不能到所里管事:另一位副所长是兵团农学院农学系主任王彬生副教授,也是兼职,因此李之琏是全所实际上的第一把手。

又不久,河北省委决定给他摘去“右派”帽子的通知,也转发到了新疆。他工作更加努力,成绩也是有目共睹的。兵团领导—特别是兼所长陶晋初后又升为兵团副司令,调人、批物、拨款,积极为科研创造条件。短短几年,科研所就由几十人发展到几百人;从没有试验地发展到3000多亩的试验田:每年都有栽培育种、改良土壤等等,从事几十个试验课题的研究,并承担了国家内陆盐碱地农业科研的任务,成了一个蓬勃发展、欣欣向荣的农林畜科研所,成绩是显著的。

但是,他要申那个被定为“右派”的冤,却难而又难。,962年1月中央召开7000人大会,“崇左”之纲似有下降时,他曾给中央监察委员会副书记钱瑛写了一封信,问她是否可以把他在中宣部被定成“右派”的问题说清楚。钱瑛回信说:是有机会说清楚的”并告诉他:7000人大会之后,首先要解决的是1959年庐山会议之后的“反右倾”问题,然后才能处理1957、1958年的“右派”问题。

李之琏见到这封回信,觉得有了希望。但是这年秋天,北戴河会议又提出“打退单干风”“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等口号,李之琏又感到自己的前途陷入了一片黑暗。

1965年夏天,李之琏与兵团科委办公室主任程人英到北京参加农业科技会议,他顺便去中央组织部要求解决党籍问题:中组部副部长李楚离说,目前暂且采取重新入党的方式解决这个问题是可以的。但是,当中组部把这样的信件发往新疆区党委组织部,区党委组织部又转至兵团党委组织部,兵团负责人在北京医院治病巧遇同时住院的陆定一,向陆定一表示了这个意向时,陆定一予以断然否定。

1966年“文化大革命”,兵团政委张仲瀚被打倒,几乎被折磨致死。李之琏不但是“摘帽右派”,而且成了张仲瀚“招降纳叛来的牛鬼蛇神”,“篡夺了党的领导权”,从而被交给群众实行专政。他的爱人陈处舒先在石河子兵团医专任副校长,“文革”中被批斗、毒打得头破血流,受到严重摧残……后在兵团领导中的一位现役将军的支持下,调去乌鲁木齐的兵团第一医院担任第二院长。大儿子高中毕业又经过农场劳动,报名参军也遭到拒绝。后来经过李之琏的一再委婉申诉,科研所的一些人也对他的历史作了全面调查,才知道他不但被补为“右派”是冤枉的,就是1934年被捕之后也清清白白,根本不存在什么“叛党”问题。

在得到了科研所革命群众的谅解、大儿子又经深明事理的兵团驻石河子指挥部政委刘仲明下令办了参军手续,但到兵团后,又被个别领导人拒收。李之琏就开始了又一轮的申诉。但是通过兵团党委向郭玉峰把持的中央组织部转去的一封又一封申诉材料都被原封退回。

1975年,兵团党委出面,建议中组部对李之琏的问题进行复查,中组部也不受理。

这年夏天,经过指挥部政委刘仲明的批准,李之琏回河北老家探望三十多年没见面已年过九旬的老父,顺便去北京中组部当面申诉自己的冤屈。得到一位熟人的介绍,中组部信访组的一位同志接待得很热情。李之琏给了这位同志一封申诉材料和给中央领导人的信,这位同志表示研究后再答复。

但过了几天,李之琏再去时,已换了一个生面孔。这位生面孔对李之琏冷冷地说:“领导已研究过了,右派问题过去分工由统战部管:‘文革’后中央对这个问题并没有新的指示,你仍应该去统战部。”

李之琏说:“问题已经过去了15年,现在看得更清楚了,应该实事求是地对待。统战部现在有人负责吗?”

“不太了解。你去统战部问问吧!”

“为什么党员的申诉要交给统战部去管?如果组织部不给开个介绍信或打个电话,那边不接待怎么办?”组织部与统战部是平行关系,不好开信或打电话。你自个儿去找找看吧!”

李之琏觉得这简直就不像一个**领导部门的答复。他忍着气,要求先给找个住处,然后再去找统战部。得到的答复是三个字——“不可能”。这下李之琏再也忍不住了。他说,他作为党的一条牛,给党拉了几十年的车,现在即使回北京办点私事,也该帮忙给安排个睡觉的地方吧,何况他是来向“党员之家”“干部之家”申诉自己的冤屈的?

“再请问这是谁决定的?李之琏问。

“请示了领导。”这位生面孔答道,接着把李之琏的申诉材料退还给李之琏。李之琏没法,只得不顾头昏眼花,向府右街走去。

到了统战部,传达室的值班人员倒还很客气,说:现在大家都去‘学习’了,部里没人办公,不接待外来的人。”

“即然机构还存在,总该有人在机关负责吧?

“那好,你可以写一封信留下。”

“我写好了。”

“那你就放下吧。”

“什么时候再来问结果?”

“不用再来了。有什么结果会通知你的;如不通知,你就不必久等了。”

那结果,当然是“不必久等了”!

当兵团新政委来到农科所的时候,李之琏又向他要求兵团党委直接向党中央转报自己的申诉。这位政委是老政委被打倒后整个生产建设兵团的“文革”第一把手;把李之琏当作张仲瀚“招降纳叛来的牛鬼蛇神”、“篡夺了农科所的领导权”而进行批斗并专政的,正是这位“第一把手”。如果把李之琏这个“牛鬼蛇神”解放了,那也等于给张仲瀚减少了一个罪名,那还行?于是他对李之琏的要求回答得很奇特:“兵团党委不能转,你可以从邮局寄嘛!”

李之琏对这种答复感到很刺耳,反唇相讥道:“政委,1958年开除我的党籍时,可不是经过邮局通知我的。这些年我多次申诉无人答复。现在我作为兵团党委领导下的一个干部,我认为兵团党委有责任帮助我实现这种向党申诉的权利。”

这位政委无言以对。他迟疑了一会儿才说:“党委转一下也可以,但不能表态。”

后来据说是转了,但照例无人答复。

这时李之琏的爱人陈处舒在“文革”中受尽了折磨而恢复工作之后,又因派性排斥而很难工作下去,不得不通过建国之初在武汉的一位老领导的联系,带着两个尚未成年的孩子暂且移居武汉。这样,一家六口人就分居三处,新疆只剩下李之琏孤身一人。

不久,李之琏趁去武汉探望陈处舒之便,又拐到北京上访中组部。接待的是一男一妇。听了李之琏的申诉,女的表示同情,男的打官腔。打官腔的这位说:“中央对右派问题还没有明确的新政策”,“能不能再入党,也还没有这样的事例”。李之琏要求给找个住处。这位“官腔”表示中组部招待所只剩下一个,让李之琏自个儿想办法。

李之琏说:“我已为党工作了40多年,……如果没有饭吃,党不是也该给我一条活路吗?”

这时“官腔”才似乎有些同情和抱歉,但也希望李之琏能够谅解。到头来什么实际困难也没解决。

李之琏苦无栖息处,只得又去看看熊复。熊复说:“你可以给小平同志写一信,我替你转去,试试看。”

过了些日子,李之琏将写好的一封长信交给熊复时,熊复说:“不好了最近局势又变,有人要‘反击右倾翻案风’了,信不能再转小平了!”随后不久,周总理去世,邓小平又被打倒,发生了**事件,“四人帮”们似乎为所欲为,李之琏深感未来更加渺茫,不知这荆棘丛生的人生终将走到何年何月……温济泽的荆棘路没有这么复杂,但也是够揪心的。当他被补为“右派”时,他也是对党忠贞不二,认为党总是对的。至于广播事业局党组说自己“右”,只能先承认下来,以后再慢慢去“认识”吧。如有“罪名”与事实不符、处理过分的地方,日后有机会总能说清楚的一延安“抢救运动”不就是很快甄别了吗?

作为一个**人,想总该这样想,头抬得高高地向前看:

但是每日扑面而来的生活景象,总不是那么令人舒心畅气的。

首先,家里的电话被撤掉了,有事想拨个电话、节省时间少跑腿,完全不可能了。他所有出版过的书都成了**,就是摆在新华书店书架上的,也都全被撤下来扔进准备化作纸浆的废纸堆里。

在北京图书馆陈列架上的也被严禁借阅。发表文章的权利自然也被剥夺。就是他出于崇敬而苦心搜集的瞿秋白文稿与史料,他也感到继续放在自己家里不安全,而交给瞿秋白的遗孀杨之华大姐了。

尽管他一直身躯瘦弱又有肺痨病,还是被发配到渤海之滨的一个农场去劳动。劳动了一年多之后,被调到北京广播学院工作。因为头上还戴着“右”帽,他只能搞点资料;1960年10月摘了帽子之后,才开始讲些课,并得以在不公开的《广播业务》上发表点文章。

在广播学院教书教到第六年,“文革”浩劫开始,他再次遭受劫难。他所写的文稿和出版的书籍,多半都被烧毁,罪名是“四旧”,是“修正主义”甚至连建国之初在**中央高级党校新闻班和北京大学新闻专业讲授新闻广播学的讲义,以及刚刚出版的《马恩列斯论报刊·列宁论广播》,也都被付之一炬。

1966年“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全国即笼罩在恐怖气氛中。

他也在广播学院接受“群众专政”。一次他坐14路汽车去医院看病,车到站门一打开,一眼瞅见胡乔木上车,他十分欣喜,连忙点头致意,并起身让座。但胡乔木只无言地用眼神向他示意,叫他不要跟他打招呼。两个人只好都相互陌生人似地,都把着扶手摇摇晃晃地站着,偶尔目光碰到一起,也一句话都不说。最后胡乔木用眼神示意要下车,温济泽用注目礼送他,这时才注意到一个跟他上车的人也紧跟着下了车。噢,原来有‘尾巴’!

“文革”开始不久,温济泽从红卫兵小报上看到邮电学院揪斗胡乔木的消息,就非常惦念他。没想到这次车上意外相遇,却连一句话都不能说,“我们的国家究竟要变成什么样子呢?”

1972年,温济泽听说廖承志得了心肌梗塞,住院治疗后回到家里休养,他急于想去探望。因为自从他被定为“右派”之后,已整整十四年没见过廖公了。他说去就去,到廖公家里一看,廖公虽然消瘦一点,但仍然保持着乐观、热情、豪爽、幽默。此后有一段时间,他常常去看他。

从谈话中得知,“文革”开始不久,廖公也受到了“四人帮”的迫害。周总理为了保护他,让他住进了中南海,一直住到1972年。在与外界隔绝的那些年,他学会了做饭做菜。看书绘画之余也写诗。他向温济泽背诵过一首自己写的诗,那后几句是:

“自悟残生日渐促,尚拚余力渡江潮;梦中忘却‘靠边站’,还向旌旗笑手招。”这表明他在孤寂苦恼中,仍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

他说:“乌云终不会长久遮蔽着天空,总有一天会重见天日的。”

温济泽告诉他,十几年来,他是一直严格按照党员标准要求自己,应缴的党费也按月积存着。廖公听了表示很欣慰,要温济泽如实写个报告,他打算找周总理去说明温济泽被补为“右派”的问题。

不日,温济泽把写好的报告送给廖公,过了一段时间,廖公对温济泽说,总理的处境也十分困难,不能再给总理增添烦恼了,只能等一等再说。不久总理逝世,他们都万分悲痛。温济泽说:“我们党,我们国家,断了一根顶梁柱!”廖承志说:“还有邓小平,还有很多好同志,我们党和国家还是有希望的!”

是的,还是有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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