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理的话还没说完，导演就霸气地打断他说：“群众演员的事别跟我说，你自己处理！”

助理导演问小得意：“听到了吧？你有什么事？”

小得意泄气地摇摇头，说：“没事。”

“没事就去演戏吧。”

这天的戏简直是让小得意经历了一场魔鬼训练。他要装扮成一个伤员，混在一群溃败的散兵游勇中，这时一辆路过的卡车开过，他们纷纷追赶并争先恐后试图爬上车去。因为这是一个吃力的活，所以专门找了几个年轻体壮的群众演员来扮演，小得意被选中了。这让猴子羡慕不已。他显得十分在行地告诉小得意：“这是中景，或者还可能给近景的镜头，你算抄上了，我这几年也没遇到一次。”

小得意根本搞不懂什么中景、近景，只知道接下来的镜头几乎把他折腾的吐血。

他混在一群逃亡的败兵中，大家争先恐后追赶那辆卡车，你推我撞，拉拉扯扯；有的人摔倒，有的人又爬起；好不容易追上了卡车，纷纷努力攀爬，而车上的人有的抡拳捶打，有的用枪托子砸，企图拼命阻止他们上车……就是这个镜头，导演一会儿“开始”，一会儿喊“停”；有人快了不行，有人慢了也不行；有人该哭没哭，有人不该笑笑了……就这样，一遍遍重来，无休无止，等导演终于喊“ＯＫ”的时候，小得意一下子瘫软在地上。奔跑、摔打、相互撕扯、导演的训斥，这一个个记忆中的碎片，不断刺激着他的神经，以致以后的很长时间，在小得意的梦境中，都是他拼命追赶卡车逃生的景象。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小得意演的都是这类混在人堆里的人物，他挖过战壕，扛过麻包，抬过“死尸”，打过木桩，跟着大军攻过山头，随着败军涉水逃亡……都是苦命的角色。

小得意实在受够了。“这叫什么电影演员啊！还他妈不如找个建筑工地去打工呢！”他拿着刚刚领到的一天几块钱的劳务费，苦笑着对猴子发着牢骚。

猴子却满足地告诉他：“你就知足吧，不是还有盒饭吗！”

通过这些日子的交往，小得意已经基本了解了猴子的来历，他来自河北的农村，因为不喜欢务农而好吃懒做，后来干脆混到城里，可又吃不了打工的苦，于是看好了当群众演员的活，有吃有喝，还有点零花钱，每天跟着拍电影，弄好了自己也能露一小脸，在乡亲们面前也有了吹牛的资本。

今天中午剧组富裕了几个盒饭，猴子舍着脸求人要了两盒，现在正仔细地收进包里。小得意看着他那副知足的样子，心想：“难道我这辈子就像猴子这样混了吗？”他当然不甘心。说实在的，小得意这些年已经过惯了散淡随意的生活，晚上演戏，白天睡觉，下馆子，喝小酒。而现在却要一大早赶到片场，吃苦受累，被人吆喝不说，听不到掌声，看不到叫好，说是电影演员，还真不如要饭逃难的。

他不想再这样下去了，他要回到过去的日子。

林楠今天晚上没课，她想给小得意一个惊喜，所以早早地来到电影制片厂的门口，等着小得意拍电影归来。

小得意跳下卡车，一身皱皱巴巴的衣服，脖子上搭着一条脏兮兮的花毛巾，一身臭汗，疲惫不堪地突然看到林楠走到他的面前，顿时慌乱得直不好意思。而林楠打量着小得意，看他好像一个刚从那个工地打工回来的样子，以为他是被电影情节所规定，要故意化装成这个样子，于是忍不住打趣地说：“瞧你这样子，是不是入戏太深出不来了？”

小得意自嘲地说：“不光入戏太深，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林楠说：“瞧你说的，今天怎么样？”

小得意没好气地说：“怎么样，你还看不出来吗？简直糟透了！”

林楠安慰他说：“拍电影就是个辛苦的事，熬出头就好了。快说，现在咱们去哪？”

小得意有气无力地答：“还去哪啊，先找个地方吃饭，我都快饿穿了。”

林楠说：“就你现在这脏兮兮的样子，还不先回去收拾收拾？”

“管他呢，顾不了那么多了，先糊弄饱肚子再说吧。”

两人找了家小饭馆，点了饭菜，没等菜上齐，小得意已忍不住狼吞虎咽地大嚼起来。

林楠看着小得意那副贪婪的吃相，笑着问他：“瞧你饿的样子，像是几辈子没吃饭了！明天怎么样，还有戏拍吗？”

小得意嘴里塞满了饭说：“什么明天？我今天已经跟他们打了招呼，以后不去了。”

“不去了？那你以后干什么？”

“还干我的老本行啊。”

“什么老本行？就你那个乌七八糟的洗浴中心！”

“那又怎么了？我干着挺好。就你说的这拍电影，累的贼死不说，毫无创造性，还养活不了自己。”小得意说着把兜里一把小额钞票拍在桌上，“这就是我这些日子的酬劳，还不够我打壶酒钱。”

林楠气的把筷子拍在桌上，说：“你现在越学越俗气，就知道挣钱、挣钱。让你去拍电影，也是换一种活法。什么事情就怕坚持，你看现在走红的葛优、梁天，不也是从跑龙套干起吗？你怎么就不能有点常性？”

小得意已经听够了林楠的说教，回敬她说：“你就说得好听，放下自己的专长，去干那既陌生又无意义的破事，简直就是浪费自己的生命！”

“我看你就是鬼迷心窍，真是不可救药！”

“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总要强迫我去干我不想干，也不愿意干的事，就不能尊重我自己的选择吗？”

“你的意思我是在害你吗？我这是帮助你。我不否认，我不喜欢你现在的状况。凭我对你的了解，你可以有更高的追求，所以我要改变你，这也是为了咱们俩，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林楠越说越激动。

小得意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伤害，不加思考地脱口而出：“我谢谢你的拯救，可我不需要。如果我也不喜欢你的职业，非要强迫你改行，你能够接受吗？”

“当然，我可以考虑。”

“那你去学跳舞吧，我喜欢你干这个职业。”

“你……你简直岂有此理！你甘愿堕落，我可没那么下作！你去找你的跳舞的吧！”林楠气得脸色煞白，站起来扭头冲出了饭馆。

“跳舞的”是林楠心中敏感的触点，她觉得这是小得意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而小得意在话一出口的同时，立刻也觉得是自己失言了。他事后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脱口而出，说出了这句让林楠大受刺激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