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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恋石人与审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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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恋石人与审石人

2018-04-15 作者: 臧小凡

第十二章 恋石人与审石人

文星楼酒店监控镜头显示,一共有三个男人进入劳申江的房间,另有一个女人站在门口没有进去。Www.Pinwenba.Com 吧从上电梯开始,他们脸上就蒙上了丝袜,警方根本无法辨认这几个人的身份。知道这个情况后,范晓军就消失了,连个招呼也没跟李在打。李在感到很奇怪,他甚至一度怀疑范晓军跟这个凶杀案有瓜葛,但是他很快自我否定了,并为自己无端怀疑朋友而感到羞愧。他知道范晓军,他从不把金钱放在眼里,共事几年来,该袒露的性格早袒露了,他要是对金钱有填不满的**沟壑也不会等到今天。

昝小盈是第二天早上知道的这个消息。

酒醉后的她赖在床上,一直没起,显得慵懒而性感,但这副娇容只维持了几分钟,接到李在的电话她就惊惶失措起来。她心里没有劳申江,也没有范晓军,她只有那块石头。

她紧张地问李在:“完了完了,我们那块石头怎么办?赌石大会肯定被勒令停止,买家也会一哄而散。”

这番话问得李在心烦意乱,现在买家还未出手,大规模的下注还在后面呢。对这些走南闯北的赌石人来说,一件凶杀案对他们几乎没有什么影响,反而提醒他们更加注意个人安全。再说没有赌石大会不等于不能进行玉石交易,只是地点规模不集中而已。一个真正的赌石人是不会轻易离开石头的,除了大获全胜或者一败涂地,他要的是结果,而不是走马观花。

接下来几天,从腾冲人民医院传来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劳申江没死,他的命太大了,尖刀从距离他心包一厘米的地方擦了过去,没有伤及主动脉;坏消息是劳申江等于死了,他的头部被钝器砸掉三分之一,变成一个只有半边脑袋的植物人。李在到医院去看望劳申江,一分钟过后他就退出来了,在他眼里,劳申江已经是个废物,一个为赌石而付出代价的废物。

汪老二很快就放了出来,警方认定有人诬陷他,凶手应该另有其人。据说汪老二磨刀霍霍,聚集了腾冲县几个所谓亡命徒,到处找李在,扬言要彻底收拾他。李在一点也不担心,他压根儿没把汪老二夹在眼里。6年的监狱生活什么样的人他没见过?能到处扬言要干什么的人永远不会干什么,如果他整天闷在家里不说话,那李在可要提高警惕了。

更坏的消息还在后面,上海的李昆妹、无锡的卢白雄、苏州的刘富伟在对李在说了无数客套话之后相继离开腾冲,他们破天荒第一次没要结果,只潦潦草草体验了一下过程。显然,这个过程不够刺激,过于繁乱,而且他们也对三月生辰石没有把握,谁也不敢轻易下手。来参加赌石大会的其他散客更是群龙无首,在懒心无肠度过几天磨皮擦痒的日子后,回家的回家,旅游的旅游,他们就像一团随意的沙子,被风聚在一起,又被风吹得无影无踪。何允豪的告别词既老套又透出万分的虚假,他在电话里大声对李在嚷道:“一有石头就第一时间通知我,通知我就等于通知钱。”

生意人永远无真话,这是真理。

唯有北京的张语老人留了下来,整天泡在腾冲热海温泉按兵不动。

这次赌石大会显然失败了。

李在心情糟透了。范晓军不辞而别,昝小盈也暂时回瑞丽上班去了,剩下他跟唐教父在腾冲孤军作战,备感势单力薄。他不是不能孤独,而是不明白那块三月生辰石为什么无人问津。晚上,他来到仓库,叫保安打开门,然后搬来一个椅子坐在石头前发呆。他相信范晓军的眼力,也相信他的为人,他更相信自己的判断。从他多年参与赌石的经验看,这块石头蕴藏着无穷尽的升值空间,只是暂时还没出现识石的行家。张语老人应该是,但这次他显得有点谨小慎微,是什么绊住他的脚了呢?不明白。

石头悄无声息,静静地卧在那里。

李在紧紧盯着它,努力用自己的内心跟这块石头交流。石头是天下万物之一,它们跟其他物种一样,享受着太阳与地球的恩泽,他们也会成长,也会有悲伤与快乐。李在垂下头,把脸深深埋藏在两只手掌中,四周顿时黑了下来,黑暗中他仿佛看到了石头的眼睛,不是一只,是两只,三只,是无数只……它们全都慢慢睁开了。眼眸是绿色的,深邃而温柔,像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肩,让他浑身酥软,四肢无力。他还看到石头背后的山谷,看到河流与森林,以及嶙峋的山崖,湍急的清流,天上的月亮,树梢上停留的倦鸟……

他想,如果这块石头就这么静静待下去,就留给自己用,不卖了。150万就当自己给自己买了一个纪念物,纪念自己这几年在赌石界所经历的风风雨雨,伤痛与快乐。对,把它雕刻成两头动物,狮子与老虎,狮子伏在老虎的后背,四爪紧扣,昂着脖子,张着血盆大口耀武扬威地呐喊着,它正用它的性器官征服老虎……

李在正在仓库里胡思乱想,张语老人把电话打来了,说有时间到宾馆去一下,他想跟李在谈谈。

他向来尊重张语,这个气宇非凡的老人从一开始就把李在吸引住了。现代人总讲究什么代沟问题,一遇到双方没有理解的语言就庸俗地归咎于代沟。人和石都可以对话,何况人,李在从不相信这个。年龄根本不是问题,人与人交流的是心,不是年龄,再说,谁也不能把心当成松紧带随意拉长。

房间没开空调,窗户全部敞开了,一股一股的热风从外面吹进去,房间里显得潮湿而闷热。张语大概刚洗了澡,银色的头发还有点湿漉漉的。他给李在泡了一杯菊花茶,在对面的沙发坐了下来。

李在说:“直说吧,我们之间没有客气。”

张语直视着李在,说:“他们全看着我呢!”

“谁?”

“李昆妹,卢白雄,刘富伟,还有台湾的那个何允豪,全盯着我。”

“为什么?”

“他们想看我出价,然后趁火打劫。可拖了这么久,我就是不出。”

李在点上烟,说:“说句心里话,我不希望你买这块石头。”

“哦?”张语扬起眉毛,“为什么?”

“作为朋友,我喜欢你赌涨,这种机会给别人就太可惜了。但朋友情谊往往有个屏障,捅破了会伤人的。赌跌了怎么办?人的心会负债的。”

“哈哈,你这个在赌石界摸爬滚打的人这时倒儿女情长起来。我不觉得是个问题,赌跌赌涨是自己的事,跟朋友情谊无关,赌桌无父母,何况朋友,结果只能听天由命,朋友永远还是朋友。”

“话是这么说,但人的心都是肉长的,在大是大非面前,情感往往战胜理性。我心里为你捏着把汗呢,但又暗暗希望你涨风涨水。矛盾,真的矛盾!”

“实话告诉你,我真看上了那块石头,只不过我也在等对方出手,才迟迟按兵不动。李昆妹看出了我的心思,还有那个何允豪也知道,他们藏在战壕里,缩着脑袋,观察我的动静。赌石就是这样,谁先出手谁的底气就薄。但他们没有我定力好,一个一个全走了,毕竟是一个投资超过880万元的生意,谁也不会轻举妄动,他们宁愿放弃。”

“您叫我来的意思是?”

“不是给你开价,是想跟你聊聊,我想告诉你,看上它并不一定我有一口吃下的决心,不瞒你说,我此时此刻还在犹豫。”

李在说:“我理解,非常理解。赌石界向来有两种人,一个是一眼看上就想拥为己有,他依依不舍站在那儿,劝告自己必须下手,否则便寝食难安,辗转反侧。这种人称为恋石人。还有一种,小心谨慎,不断揣摩,看似漫不经心,实际上他暗藏杀机。这种人叫审石人。”

“哈哈,不愧为一个吃透了赌石的生意人啊!这也是我最欣赏你的一面,不但赌,还善于总结与思考。”

“恋石人容易暴发,但倾家荡产的更多。审石人不会暴发,只能缓慢地进行资本积累,用成功冲淡挫折,但一发就不可收拾,谁也拦不住。我们俩属于后者。”

“对对,其实,李昆妹、卢白雄、刘富伟、何允豪跟我们都属于一个类型。”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不然我邀请他们干什么?”

张语向李在要了一根烟,点上后,缓缓吐出了一个烟圈。烟圈在空中袅袅上升,然后变形,扭曲,最后散开,变成一股细长的带子,瞬间被窗外吹来的风驱散了。

张语说:“看见没有?人就像这个烟圈,终归要散去。”

“怎么突然这么伤感?”

“人老了,想得就多,不像年轻时那么干脆。我想那块石头,正如你说的,寝食难安,辗转反侧,但是我……”

李在笑了,说:“我记得以前有个人帮你辨别玉石,好像还赌涨了几次,不妨把他请来看看。”

张语说:“我也想到他了,但越想越气,他是帮过我,但是这小子身上恶习太多。”

“道上的?”

“不是,人家还是名牌大学的高才生。”

“哦。”

“只不过他身上聚集了现代大学生所有的缺点:自私、狭隘、偏执、幼稚、狂妄、愚蠢……”

“哈哈,你把现代大学生都看扁了。”

“我不是耸人听闻,真的是这样。畸形的教育,封闭的视野,别有用心的误导,只能培养出不可理喻的怪胎,而他们却是这个国家未来的栋梁。**说,你们像早晨**点钟的太阳,希望就寄托在你们身上。寄托得了吗?寄托个屁啊!”

老人第一次在李在面前说这么粗俗的字眼。

李在说:“哈哈,看不出来你老还是个老愤青。不过,怪胎归怪胎,未来也未必指望他们,自然规律表明,该淘汰的淘汰,该接班的接班,历史会安排他们的。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是,谁来安排这块石头?也许他真能帮你什么忙呢?就像范晓军的感觉那样,犀利而准确。”

老人越说越激动,“不,不,我不想请他,不想给他打电话。”

李在理解老人对现代年轻人的敌意,其实他也年轻,但他对老人这番激进的话却十分认同。不过,混浊的社会本来就泥沙俱下,而不是精英荟萃,没有必要强求每个人都是栋梁,是小树就行。李在在这个问题上比老人坦然,没有那么多愤怒,即使自己像虫豸一样从监狱滚出来,然后又被主流社会遗弃在路边,他也没有怨天尤人。他在监狱里学会了适者生存这个道理,森林法则如此,哪儿都一样,主流也好,不入流也好,都是在各个领域挣扎,而不是坐享其成。老人对现代大学生的看法有点偏颇,他们总比贪官污吏坦荡吧!

李在最后说:“你把电话号码告诉我,我来打!我也正想见识见识他的本事,也想知道这块石头的真实价值。不然,我也一直忐忑不安呢!”

李在说出了自己真实的心理感受。

李在的电话是第二天下午打来的。

3月的北京不像瑞丽,南国已经被热浪包围了,而这儿却依旧寒冷,八达岭更是如此,一些没有融化的积雪堆积在城墙下面,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特别刺眼。阳光直射着这排古老的墙,却不暖和,它斜着从锁钥城楼冷冷地洒下来,透过“玉林斋”的窗户,最后停在一个青年男子的身上。

他岁数不大,微微有些秃顶,脑门儿锃亮,被啤酒催胀的肚子藏在一件浅灰色的毛衣下面,被一根细细的皮带兜着。此时他正仰靠在一张古旧的太师椅上打盹儿。3月份不是旅游旺季,没几个人爬长城,店子里生意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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