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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还记得我给你吹口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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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嗓音洪亮而悠扬,回荡在丽江清冽的晨风中,显得特别动听。还别说,野狼嚎的歌声还真有蒋大为的神韵,只是他的东北味太浓了,他把“在”发成“寨”,听起来有点别扭,像东北某国营大厂的食堂采购。

李在和昝小盈为了感谢野狼嚎当街献艺,很有礼貌地对他鼓了鼓掌,然后挽着手向丽江城里走去。野狼嚎歌声渐弱,他跟着后面喊:“大兄弟,记着来我店子,大哥我给你优惠!就在百货大楼那疙瘩。那个啥,祝你俩好运啊!”

李在找到七星街一家酒店,三星级,大厅里显得有点混乱,堆满了全国各地来丽江旅游的客人。昝小盈一看这阵势,悄悄示意李在离开,担心碰到熟人。

李在说:“干脆找一个小旅馆。”

昝小盈点头同意,说:“行,只要干净就行。”

走到七星街里面,李在发现有一家叫星辉的小酒店,招牌上的霓虹灯还亮着,除了“星辉”两个字,招牌上还有英文:Starlight Inn.

小酒店在一条窄街的最深处,是一幢优雅别致的两层楼别墅式建筑,晨风徐徐拂过,别墅两旁的菩提树簌簌作响,茂密的树叶随风摆动,像喝醉的女人,婀娜而又蕴藏风情。李在和昝小盈觉得这里不错,隐秘而安全,就毫不犹豫地登了记。

旅店老板是个来自四川的中年妇女,整个身体像圆咕隆咚的大水缸,她一边摇晃着一串钥匙,一边艰难地爬着楼梯,不时回头用纯正的四川话问李在:“朋友,跟团还是散客?”

“散客。”

“这样子,我认识几个司机师傅,驾车技术过硬得很,以前在西藏当汽车兵,啥子沟沟坎坎飙地就开过去了。古城、雪山、虎跳峡、长江第一湾,连香格里拉都可以带你们去。你们说给好多钱,随便给了就是了,保证你们耍巴适(玩好)!”

李在谢绝了四川大妈的好意,说:“我们就是云南的,自己出来玩,暂时哪儿都不想去。”

走进房间一看,被子、床罩等设施看起来还不错,李在和昝小盈心情一下子振奋起来,等四川大妈一走,昝小盈就迫不及待地说:“还暂时哪儿都不想去,走!先去雪山。”

李在说:“看你急的,你不加件衣服?”

昝小盈这才想起来,丽江的气候可不比瑞丽,刚才下车时就感到阵阵凉意袭来,如果上雪山,一件单薄的衣服肯定不行。昝小盈走到窗前,拉开厚厚的窗帘向外一看,丽江北端拔地而起的巍巍雪山顿时映入眼帘。那皑皑的白雪,银雕玉塑般的千年冰峰,仿佛要刺破蓝天,这就是闻名遐迩的玉龙雪山。雪山终年银装素裹,山腰白云缭绕,阳光之下洁白如玉。昝小盈看到巍峨的雪山近在咫尺,在丽江碧蓝的天空衬托下,显得那么神圣,像个走入教堂的新娘。昝小盈被感动了,她说:“没关系,再冷我也要去!”

李在没说话,从后面揽住她的腰,在他心中,昝小盈就是玉龙雪山未被征服的扇子陡,他现在想首先征服她,他已经等不及了。

李在把昝小盈的身体向后拉了拉,低头嗅着她的脖子,灼热的嘴唇像烙铁一样烙在她的肩头,她的耳垂,她的腮边。昝小盈被这块烙铁烤炙着,身体从内部开始熔化,最后化为一滩柔软的水。她一声低吟,转过身,紧紧抱住了李在……

窗外的雪山静谧地望着这家简陋的小酒店,清晨的丽江还在梦中,除了这对男女,他们身体内每一个细胞都猛然惊醒了,然后互相融合,交织在一起,变成幸福的尖叫……

李在没放过昝小盈每一寸皮肤,她每个角落此时都属于他,他把她窃为己有,然后享用。昝小盈也是,她沉睡多年的每一根神经末梢都被李在唤醒了,她的神经末梢伸出触角,拼命攫取着,一览无遗的贪婪。她想:本来是我的,现在还给我吧!本来是你的,现在全给你!这句像咒语一样的呻吟最后变成利爪,在李在的背上胸前留下被征服的印记……

整个上午他们都在床上,**连着**,灵魂占着灵魂,一刻也没分开,像一对缠绵悱恻的蚕蛾,抖动着翅膀,幸福地嘶鸣着。昝小盈最后哭了,她断断续续地说:“我一直爱你的。”

“我也是。”李在吻着昝小盈的泪。

“今后也是。”

“我也一样。”

“永远吗?”

“是。”

听到这句话昝小盈哭得更厉害了,她摇着头说:“可是这不是真的,不是,我们像偷偷摸摸的贼,这不是爱情,是偷情……”

“离开他!”

“离开郑堋天?”

“如果没有今天,我永远不会有这个勇气。给我时间,我会把一切办妥当的。等我!好吗?”

昝小盈点点头。

临近中午,他们准备去雪山。走出酒店,昝小盈完全变了一个人,除了她的皮肤由于**而变得异常有光泽以外,更重要的是,她是挽着李在在大街上走的,像一个被爱情俘虏的少女。

李在笑着问:“你不怕了?”

“不怕。你呢?”

“我从来不怕,是你怕。”

“是的,我知道我大错特错了。想起之前我们小心翼翼东躲西闪我就好笑,我们担心熟人看见,担心我们的事儿传回瑞丽,我们偷偷摸摸,做贼心虚。哈哈,现在我什么也不怕了,我就是要告诉所有认出我的人,我现在是你的,不属于那个老头。”

此时的昝小盈像个初恋的少女,拉着李在的手在街上跳着,她忘记她已经32岁,也忘记了她的身份——瑞丽勐卯镇政府办公室副主任。爱情的力量真的很大,它可以轻易改变一个人,让你抛掉一切附加在你身上的符号,在爱情的感召下,一个人可以变得像雪山的雪水一样纯净。

在市政府附近坐中巴去雪山,李在想,没准能在这里看见野狼嚎的首饰店铺,没想到野狼嚎先看见他们。他从店铺里冲出来,看见李在和昝小盈紧紧挽在一起,惊呼道:“哎呀我的妈呀!这不是大兄弟和大妹子吗?电视上说丽江是直升(滋生)爱情的城市,说直升就直升,坐一晚上车就直升了。”

李在和昝小盈都笑了。

李在说:“我们本来就认识。”

野狼嚎睁大眼,“真的呀?”

昝小盈幸福地靠着李在的肩头猛点头。

野狼嚎说:“我说我咋遇不上这好事捏?原来你俩认识啊?是去雪山旅游吧?”

“是啊!”

“那个啥,这么着吧,我跟这儿的湿(司)机关系老好了,我去打个招呼,进雪山的门票你们就不用买了,你就说是湿机的朋友,在丽江开店子的,最好你俩有一个能说云南话,本地人更好蒙混过关。”

“不用了不用了!”李在有点不好意思,极力推辞。

野狼嚎不干了,说:“咋地?你俩有钱啊?120块钱一个人呢,两人就是240,大哥我还不是为你们节约,出门在外能省一个算一个,你说是不?”

“那好吧!谢谢啊!”李在不好再说什么。

野狼嚎说:“有那俩钱还不如到我店子里买几个翡翠首饰,大哥我给你们优惠,山(三)折!真的山折,有缅甸政府的大红印。”

野狼嚎是个热心肠的人,也够职业,时刻忘不了推销他的产品。他要是知道李在是赌石高手,一定不会这么冒失,因为行家都知道,旅游地点的翡翠,没几个真的,不是塑料,就是玻璃,或者是注胶硬玉。

丽江的旅游业真的很成熟,整个城市都是宣传丽江的广告,街上来来往往的中外游客多如牛毛。这辆通往雪山的中巴车虽然简陋而破旧,但车载音响播放的歌曲却一点也不落伍,先是Blue的One Love,接着是老鹰的Hotel California,再接着是Mariah Carey的Hero,甚至还有甲壳虫的老歌Hey Jude。几个来自欧洲的游客随着歌声手舞足蹈,兴高采烈地唱了一路。

雪山越来越近,映入人们眼帘的景色也越来越迷人,天是碧蓝的,山顶的雪是白的,山中腰是灰色的,下面是绿色的森林,然后是黄色的草甸,再加上一条黑色的公路直插进去,给人的感觉这不是通往雪山,而是去人间天堂。

但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到雪山脚下才得知,登山缆车当天中午12点暂停营业,原因是山上风大,缆车被吹得像暴风雨中晾衣竿上的裤子,随时都有掉下来的危险。广播告知,买了缆车票的游客可以全价退票。之前李在已经租了两件羽绒服,现在看来根本用不上了。

昝小盈有些沮丧,说:“我本来想滑雪的,现在看来滑不成了,真有点扫兴。”

李在也觉得扫兴,玉龙雪山的滑雪场是世界上最长的滑雪场,也是最温暖的滑雪场,那条通往山顶的索道也是我国海拔最高的旅游客运索道,不能去,真有点可惜。还好,他去询问了索道售票口的一个女职工,看有没有别的办法弥补这个损失。那个女孩告诉他,他们可以乘坐免费大巴去甘海子,然后坐小缆车上原始森林云杉坪,那也是来玉龙雪山必须去的景点。

李在对昝小盈说:“走吧,带你看看纳西男女殉情的地方。”

“殉情?”昝小盈扬起眉毛,脸色沉了下来,看来殉情这个词影响了她的心情。

1个小时后,他们在白水河山庄坐上登山缆车,10分钟后他们已经走在林间铺设的木板栈道上了。云杉坪是玉龙雪山东面隐藏在原始云杉林中的一块巨大草坪,又称“游午阁”,即“情死之地”,约0.5平方公里,海拔3240米。每逢春夏之间,这里绿草如茵,繁花点点,环绕如黛,郁郁葱葱,犹如一块翠绿地毯,铺展在玉龙雪山东麓的山间。

李在问:“以前你来过吗?”

“没有。”

“作为一个云南人,没来过这里真是太可惜了。”李在说得对,云杉坪的美如人间仙境一般,“我最喜欢森林中的枯枝倒挂,被大自然放倒,枯死,但仍然倔强地展现着自己的身躯。”

“看,那是什么?”

“树胡子。”

“树胡子?”

“是啊,就像森林中的长者。你看,还有这些随处横陈的腐木,上面长满了青苔,好像千百年都没人来打扰过,就那么静静地待在那里。”

“人要是能这样多好,枯死也被人欣赏。”

“哈哈,”李在笑了,“你怎么突然伤感起来了?”

“女人都这样,没有伤感就好像没真心爱过似的,她时刻都被一种无名的伤感牵动着情怀,总是感叹爱有多深伤有多重……”

昝小盈还没说完,李在就打断了她,然后指了指前边,说:“那儿就是著名的云杉坪殉情崖。”

昝小盈站住了,望着象征死亡和浪漫的悬崖发呆。

她虽然没来过云杉坪,但她知道发生在这里的故事。第一对在此情死的是纳西族的开美和于勒排,直到现在,每逢六月火把节,落居龙山附近村寨的青年男女都会编织象征开美和于勒排的纸人,来云杉坪祭奠他们。她还知道纳西族有一部关于殉情的史诗——《抚鲁尤翠郭》,它描绘了一个遥远的天国,一个纳西族的乌托邦,一个传说中的极乐世界、爱的伊甸园。如果一对恩爱男女的爱情被世俗阻碍后,他们就会选择在云杉坪殉情,他们的灵魂就会进入玉龙第三国,得到永生的幸福。他们不会选择跳崖,那种方式太暴烈了,而是隆重地步入死地,躺在鲜花丛中,饮着露水,沐着月光,平静地走向另一世界。或者一起喝下事先准备好的毒药,然后拥吻着把爱情变成永恒。这无疑给云杉坪这块胜地涂上了一层庄严神秘悲壮的色彩。

昝小盈小心翼翼走了过去,然后伫立在那儿,半天没动,随后她的肩膀便抽动起来,她哭了。

李在从旅行包里拿出一件毛衣,走过去搭在她的肩头,说:“据说在这里发生的最后一次集体殉情是1979年,离现在已经很远了,没有谁再为爱情死亡,想爱就在一起,没必要用死证明。”

昝小盈说:“不,我想的不是这个。”

“是什么?”

“他们用生命的代价换取爱情,我很钦佩与敬仰他们,而我,却不能……”

“为什么非要像他们?”

“那是勇气与胆量,是破釜沉舟。”昝小盈眼中的泪光闪烁着,不是感动,而是坚定,一种咬牙切齿的坚定,仿佛她已经想好做什么了。

李在没读懂昝小盈眼中的内容,他拉着昝小盈的手说:“走吧走吧,前面可以出租小马,我们到草坪上骑马去。”

晚上,在旅社的床上,他们紧紧抱在一起,一遍又一遍述说着彼此的爱恋。等歇过劲来,他们又开始互相亲吻,从嘴唇开始,然后胸部、小腹……昝小盈想,她要把今天这一幕延续,这辈子她不能再犹豫再胆怯了,她要好好计划计划,为这个目的她可以不顾一切。而李在想的是,此次丽江之行就像是他们的爱情总结,一切缥缈的虚无的思念都变成了现实,但之后,昝小盈是否还是今夜的昝小盈呢?他真没有把握,因为他总感觉昝小盈的心很沉,好像躺在他怀里的昝小盈分成了两半,一边充满激情,一边飘忽游离。

半夜,昝小盈的手机响了,之前说好今夜关机,无论是谁也别想打断他们。大概是有一段时间李在问几点了,昝小盈开机看时间,然后忘了关机。昝小盈从李在怀里抽出去,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便狠狠地把机子关了。

李在开玩笑地说:“这么晚了也是开会?”

哪想到这句玩笑话竟然让昝小盈破口大骂,她一下子坐了起来,甩动着头发,像个泼妇似的吼道:“有完没完啊?我不活了谁都别想活!”

李在目瞪口呆,一个全新的陌生的昝小盈呈现在他面前,他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裸着身子的女人是刚才对他柔情蜜意的女人,决不是!

李在没说话,他想,一个人必须戴着一副面具生活,那种生活真累,而要摘掉这个面具又是何等的不容易,好像灵魂与**分离一样。但是人如果不掩饰自己,就会被对方识破,就会毫无遮拦地被人攻击。掩饰就是保护。昝小盈也许每天在办公室过分掩饰自己了,她没有爆发的机会,当机会突然来临时,她就会迷失自己,手足无措,甚至歇斯底里。

接下来,两个人很默契地没有抱在一起,而是背着身子,躺在床上沉默不语。热情突然冷却,让两个人都无所适从。李在睡不着,干脆坐了起来,他点上一根香烟,狠狠吸了一口。

“睡不着吗?”昝小盈问。

“你不也是。”

“疲倦反而让人兴奋,像喝了咖啡。”

“是的,我一点睡意都没有。”

说实话,男人的心里除了爱情,总还有其他的东西占据他的大脑,李在也逃不出这个规律,在与昝小盈同床共枕时脑子里时不时被大理的那则认尸启事侵扰,只不过他一直没有说出来,怕坏了昝小盈的兴致。是的,儿女情长再浓,也掩盖不住他心里的不安。他不知道这种不安是从哪里生出来的,莫名其妙地滋扰着他。石头,1300万,没有比这两个字眼更让他兴奋的,他应该兴高采烈,应该安心享受他的爱情。但是不行,他不得不承认,卖掉石头所产生的激动被那个认尸启事全破坏了。吴翰冬不是他的朋友,严格地说,也不是张语的朋友,但是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他的死亡跟他们这块石头有关。

凌晨4点,他渐渐被困意包围了,他和昝小盈打算明天去泸沽湖,还是睡一会儿吧,要不明天在车上一点精神都没有。昝小盈似乎睡着了,从她那边传来轻微的鼾声,一高一浅的。她也累了,都累了,想到这儿,李在从后面抱住昝小盈,渐渐进入梦乡……

梦里,木柴嗞嗞燃烧着,散发的青烟,四周散落着熟透的果实,以及田野上的麦捆。吹过水面浓浓的腥风,湍急的江水把水草冲得平伏在岸边,漫进河床两岸干涸的沟壑和河汊,波光粼粼的河面上烘托着薄薄的白雾。一个老人出现了,水从他花白的头发向下淌着,一些水草缠在他的颈项上,像一条绿色的围巾……

他猛地从梦中惊醒了,他侧头看了看昝小盈,她睡得很香,裸露着趴在皱巴巴的床单上,丰满的**从两胁挤出来,高耸的臀部在柔和的月光下如线条优美的沙丘。

梦中的老头是谁?是不是当年法庭上那个法官。那是一个快退休的老头,长得红红胖胖的,脸上布满皱纹,像储藏过久的苹果,两个沉重的眼袋挂在一对小眼睛下面,如同两个被压扁的核桃。他满头银发,戴着玳瑁架老花镜,笑容慈祥,眼睛眯缝成两条细线,当笑容收敛后眼睛才能睁开,露出亮晶晶的一对瞳仁。他这副形象应该在传达室工作,让过路的人喊他一声大爷,可他现在反而端坐在庄严的法庭上。这个年迈老头开始宣读判决书时,李在就一点不觉得滑稽了,甚至觉得他有点残忍。他每读一页都用食指蘸点口水,每读一页都用食指蘸点口水,这种蘸口水的动作研磨着李在的神经末梢,他缩着脖子惊叫起来。结果,老头一共蘸了6次,判了他6年有期徒刑。

他轻轻下了床,点上一支烟,只有尼古丁能让他的心暂时安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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