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罗记现在这个时候，也就是卖些春扇了。

不理会那伙计，顾思晓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那琉璃柜中的团扇，过了好久，才别过脸去。

咬着唇，她的鼻子已经有些发酸。

这琉璃柜中放置在架上的团扇，她太熟悉了。

这一把以玉为骨，以金、银镶边，象牙为柄，罩以绢纱，上绘工笔桃花，又在周边嵌镶琥珀、珊瑚、砗磲、琉璃、玛瑙五样宝石的团扇，正是那把她兄长顾留白亲手做出来的“七宝桃花扇”。

“呀，姑娘可是好眼力，这把七宝桃花扇，是我罗记亲近制的，比从前顾家的更精美更宝贵。”

后头的伙计陪笑着说，可顾思晓的目光却仍盯在那把扇子上。

虽然制扇这一行，跟风很重，往往一把扇子做出来，就会有其他扇行跟风，可是眼前这一把七宝桃花扇，顾思晓却可以肯定，这不是跟风之作，就是顾家所出的那一把。

即便是别处可以仿造，可扇上那枝活色生香的工笔桃花，却是别人仿不出的。

扇子虽是大哥所制，可是那枝桃花，却是她亲手所绘。

顾家四代经营扇行，皆工书画，在扇面上做画，是打小就练的基本功。不论是纸扇面，还是这种绢制扇面，对顾思晓来说，都是惯常画的。

大哥顾留白，擅颜体，精山水，喜仕女。而她，却是攒花小楷，尤擅工笔，花鸟鱼虫，无一不精。

所以，这七宝桃花扇的扇面，是由她所绘。用的颜料更是她顾家秘方，碧色丹青，经年不褪，比起其他家的画作更显颜色鲜活，娇艳欲滴。

因为这，她一眼就认出了这正是那把本该成为证物，深锁衙门的七宝桃花扇。

“小哥儿，你说这是你们罗记新制的？”顾思晓偏过头，看着那伙计，笑问：“卖得可好？”

“自然是好，前几个月天热的时候，城里好多娘子都买这个，就是杭州城里都有人特意过来买呢！”那伙计挺着胸，很是得意。

“哦，卖多少钱？”

听了顾思晓的话，那伙计眨了眨眼，笑得有些暧昧，“这个价钱，自然是比别个是贵的。”

“你只说是多少钱就是，不用说别的。哦，你是觉得我买不起，是吧？”

伙计一笑，别明说，可那意思却是摆明了，“姑娘，这一把扇子就要五百两银子。”

话一说完，他偏着头看看顾思晓，见她居然一声不吭，连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不禁扁了扁嘴。

这丫头，是被吓着了吧？也是，别说只是个丫头，就是小康之家的娘子，一辈子也未必能见着五百两银子啊！

不知道伙计是怎么看她的，顾思晓偏了头，淡淡道：“是挺贵的。”

这把扇子，若论成本，不过百两左右，他们顾家当初卖时，是卖了三百两银子，除了成本之外，这作工、画工、名气都是要算钱的。可这罗记，不是顾思晓看不起人，罗记的作工根本不能和顾家比，不说比大哥，就是比顾家的熟工都比不上。而且罗记的画师庸俗不堪，画春扇，都已经画废了。

“姑娘你是有所不知，这七宝桃花扇，单只是这些用料。”

他才说了一半，顾思晓就截住了他的话，“这真是你们罗家新出的扇子？我怎么看着，这像是顾家的做工呢！”

扭了头，笑盈盈的看着伙计，她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一个丫头，没见过好东西，所以糊弄我啊？是，我是小丫头，可我们家娘子，所吃所用无一不是精美，这顾家的扇子，我可是见过的。嗯，你把这扇子拿出来，我看看这手柄下方是不是刻了个‘顾’字。”

她这一番话说出来，那伙计脸就沉了。

“不好意思啊，姑娘，这琉璃柜是锁上的，我可没钥匙，再说这里放的是本行所出的第一本‘七宝桃花扇’，是不卖的。”

这丫头，还真是见过顾家的扇子，连顾家扇行的标记都知道。

“哦，不卖！是打算做活招牌是吧？只不知道你们家客人买到手的，是不是真和这把扇子一模一样的！”

脸上笑盈盈的，顾思晓的声音也是柔和，可这说的话却能气得人跌个倒仰儿。

干笑两声，那伙计眼一转，就看到有人进铺子来，忙招呼一声，“小七，招呼客人。”

嘴上叫着，他冲着顾思晓一点头，人就迎向那两个着狐裘的男人。被他叫过来的伙计陪着笑来招呼顾思晓，虽是在笑，却已经很是牵强。

“真是的，自己招呼有钱的客人，却把我这个没钱的交给你招呼。”

有时候想，真是觉得前世的她就是个傻的，重活一回，才知道人的心思都写在脸上，每个细微的动作、每一个眼神，无一不是因为他们心底里的**。

被顾思晓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叫小七的伙计也有些笑不出来了，扭头偷看一眼，见那个伙计并没看这边，才似松了口气。陪着笑小声问道：“姑娘，你是要帮家里娘子买什么？我帮你再介绍介绍？”

顾思晓一笑，不出声，转了身，却是跟了上去。

正在陪着笑和两个客人说话的伙计回头盯了顾思晓一眼，脸上的笑已经有些僵了。

“怎么匾额还换了？我记得这里是顾记来着，那个扇王家的铺子嘛！”

粗声相问的男人，身上穿的是一件火狐制的皮裘，手上还戴着嵌镶红宝石的金戒指。

怎么看都是财大气粗的主儿，那伙计自然是赔了十二万分的小心，心里还真怕顾思晓又过来冒出什么话，坏了他这桩生意。

“客官有所不知，那顾家之前犯了事，如今已经不做这一行了，小店罗记，虽然没有扇王的虚名，可所出的扇子却是比顾家更上一筹。”

“是吗？既然如此，那你们家怎么没成扇王啊？”

这人粗声一问，在旁边的顾思晓倒是听得乐了，看着这两人倒觉得顺眼多了。

“三哥，这话不是这么说的。”在男人旁边那位，也是穿着狐裘，却是雪狐做的，虽然穿着不像同伴一样奢侈，可皮裘内隐隐露出的荷包旁坠着一块浓绿的玉佩，却是不比那宝石戒指便宜。

“前些年我们来江南时，还特意在顾记订了一批扇子，今年本来还想着再订一批带回去送人的，看来是白跑一趟了。”穿火狐裘的三哥粗声抱怨，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这样的豪客，怎么能放过，那伙计陪着笑脸，劝道：“两位客官，这天底下也不只顾记一家扇行，别的小的不敢保，可这扇子，我们罗记也是二十几年的好字号的，您要不先看看？这看看又不费什么事儿，您要是瞧不上眼，只当小的是在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