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走龙蛇,绝无古辞前赋之痕迹;不拘文法,全然铺长扬厉之奢华。
“于是楚王乃弭节徘徊,翱翔容与,览乎阴林,观壮士之暴怒,与猛兽之恐惧。徼郄受诎,殚睹众兽之变態……。”
未待田猎完毕,相如已然持绢几个纵跃下得高台来了。
正在奔驰射猎的梁王一听禀报,笑呵呵地挥手叫停。驱车到台前,急不可耐地接过绢帛。
梁王两眼越看越亮,嘴越张越大,一口气看了下去。不断惊呼:“稀世绝品!稀世绝品!空前绝后的梁园奇赋也!”梁王捻着胡须,摇头晃脑地高声诵读起来。“楚使子虚于齐,王悉发车骑与使者出畋。畋罢,子虚过姹乌有先生,亡是公存焉。坐安,乌有先生问曰:‘今日畋,乐乎?’子虚曰:‘乐。’‘获多乎?’曰:‘少’。‘然则何乐?’对曰:‘仆乐齐王之欲夸仆以车骑之众,而仆对云梦之事也。’曰:‘可得闻乎?’子虚曰:‘可’。
“王车架千乘,选徒万乘,畋于海滨。列卒满泽,罘网弥山。掩兔辚鹿,射麋脚麟……”诵到兴致处,梁王竟失态地手舞足蹈起来。
“臣闻楚有七泽,尝见其一,未睹其余也……”梁王干脆边走边诵,“于是乎乃使专诸之伦,手格此兽。楚王乃驾驯交之驷,乘雕玉之舆,靡鱼段之桡旃,明月之珠旗,建于将之雄戟,左乌号之雕弓,右夏服之劲箭……。”
梁王神往诵道:“于是郑女曼姬,被阿锡,揄纻缟,杂纤罗,垂雾縠,襞积褰绉,郁桡溪谷。纷纷排排,扬施戌削,蜚襳垂髾。扶舆猗靡,翕呷萃蔡;下靡兰蕙,上指羽盖;错翡翠之威庭,缪绕玉绥。眇眇忽忽,若神仙之仿佛……。”
众人为听得真切些,不断向梁王周边聚来:“乌有先生曰:‘是何言之过也!足下不远千里,来贶齐国,王悉发境内之士,备车骑之众,与使者出畋,乃欲戮力致获,以娱左右,何名为夸哉?问楚地之有无者,愿闻大国之风烈,先生之余论也……。”
众人跟着梁王摇头晃脑,沉浸在辞赋波澜壮阔的意境中,如痴如醉,忽听梁王停了诵读,急切道:“还有吧?”
“马上!”梁王终于缓过气来,“秋田乎青邱,徬徨乎海外,吞若云梦者**于其胸中,曾不蒂芥。若乃俶傥瑰玮,异方殊类,珍怪鸟兽,万端鳞卒,充物其中,不可胜记,禹不能名,卨不能计。然在诸侯之位,不敢言游戏之乐,苑囿之大;先生又见客,是以王辞不复,何为无以应哉?”
诵完,梁王哈哈大笑,余韵未尽,呼曰:“奇才,奇才。梁国出异人也!”
三百里东苑立刻响起热烈的欢呼声,与骤然炸响的鼓声、呐喊声、唢呐声激荡在一起,每年初火神台庙会数万人朝拜的热闹程度亦不过如此吧。
梁王特别兴奋,回去后又反复诵读不止。
梁王意犹未尽,翌日又召集文武百官、饱学之士聚于金碧辉煌的王殿上。
看着大家交头接耳谈论着黄钟大吕般振奋人心的《子虚赋》,梁王端坐宝座,洋洋得意,清清嗓子道:“诸位爱卿,寡人数年前喜得司马相如,今又终得《子虚赋》,幸甚之极!今召集大家,意在一起来评论下《子虚赋》,如何。”
在王厅上品赋,这还是梁王空前绝后第一次。
枚乘首先趋步于前道:“《子虚赋》虽仍以《七发》主客问答方式,来夸耀诸侯苑囿田猎之盛,但其描绘场面和深度均在《七发》之上,亦不囿于先前诸赋,可谓大而至极,美而至巅。”
“举例以证!”梁王道。
“比如在《高唐赋》中,狩猎结束以后,楚王把牺牲献给神女并亲自斋戒完成才可以见到神女。”邹阳抢着举例道,“与此相反,《子虚赋》则把现实的祭祀变成了壮观的狩猎,把华丽无比的郑女曼姬插在了狩猎之中,扩大了狩猎赋的空间美,从而将云梦之猎的形象与上古传统的表现完全分离了开来。”
公孙诡亦不甘示弱:“《七发》既有战国辩论和上古楚文学的表现传统,与其说是融合,毋宁说是两个不同传统的并列,而《子虚赋》则吸收和消化了先秦文学各种元素,按照自己的写作意图自由运用,创造出了新的‘大一统’体式。”
“《子虚赋》纵横铺排,巨细靡遗,而又大气磅礴,壮丽恢弘,与其他赋确有天壤之别,先扬后抑,先铺后谏,这才是真正的大赋啊!但赋中有些字词过于生僻,并非人人可懂。”庄忌用征询的眼光看了下相如,“不过,如果不用这些生僻字词,外物的某些细微差别可能就很难表现出来吧?”
说得相如亦点头称是。
“《子虚赋》纵横开阖,波澜迭起,洋洋洒洒,赏心悦目,其间有大段大段的铺排,有琳琅满目的景物展现,有锦绣般的美丽辞藻。”众人争先恐后表述自己的见解,其余大多集中在赞颂赋作超时空的浪漫美和超华丽的词汇美等方面。总之,满堂皆是赞美声。
梁王微笑着,朗声道:“寡人以为,司马相如文词高远,不落羁套。不师故辙,自摅妙才。广搏宏丽,卓绝当代。真乃可喜可贺!今赐司马爱卿鹔鹴裘一件!其余人等黄金十金!”
“谢大王隆恩!大王千岁千岁千千岁!”大家无不神采飞扬,大殿上一片欢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