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素有消渴疾,近来日见病重。臣欲告老休养,还望圣上准臣辞官。”
“唔!”武帝迟疑地摇头道,“回成都?太远了太远了!这一去朕就难得读到爱卿之佳作了!”
“臣在茂陵已建好司马府,臣与贱内晚年愿居茂陵!”
“茂陵?”武帝喜道,“茂陵在京城近郊!如此甚善!朕准了!”
《大人赋》中言,传说中的众仙居于山林沼泽之间,形体清瘦,容貌丑陋,绝非帝王心目中的仙人。
赋中先叙述世上有位大人,居住在中国,住宅满布万里啊,竟不足以使他停留。哀世俗之胁迫困危,便离世轻飞,向远方漫游。赋作继而叙仙境虚无飘缈,山势险峻,禽曾凶猛,气候恶劣。纵然能长生不老,纵然能活万世,也不值得高兴,怎似人间欢乐与幸福?
然而出乎相如意料的是,武帝读完《大人赋》特别高兴,竟飘飘然,巍巍然,大有凌云驾雾之感,心情好似遨游天地之间那样畅快。
一日,东方朔和枚皋来茂陵司马府,一起寻相如喝酒。
东方朔大声道:“司马兄啊,你的气色不怎么好,可你的《大人赋》却好极了!”
相如被消渴疾所困,形容倦怠,气色确实大不如从前,一边陪着二人饮酒一边疑虑道:“吾之《大人赋》,对皇上可有影响?”
“有啊!影响太大了!”枚皋学着皇上展卷踱步诵读的样子,“武帝手捧简牍,全然进入了忘乎所以、陶然自乐的境界,他一边踱着步,一边旁若无人地吟诵:‘世有大人兮,在乎中州。宅弥万里兮,曾不足以少留。悲世俗之迫隘兮,朅轻举而远游。乘绛幡之素蜺兮,载云气而上浮……’”
“忘乎所以?陶然自乐?”相如哭笑不得,“你们看看,我这文章表达的主旨是劝谏,希望皇上明白,求仙乃非帝王之仙意呀!”
“嗯,司马兄描绘的神仙境界其实非常空虚,非常清寞,非常孤独和无聊,特别是大仙姑西王母!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大煞风景!”东方朔语气一转道,“汝虽然想告诉皇上仙境并不美好,可皇上接受汝的劝告了吗?”
“没有!”枚皋接话道,“皇上哪会去领会司马兄淹没在仙境描绘中的那一点点良苦用心啊,他早已沉醉在神游境界之中了,心情愉快,把那种凄清看作是无比的美丽。飘飘然有凌云之气,似游天地间了,好似一种元气把自己推到天上游啊游,快活之极,快活之极啊!”
“快活之极?”相如苦笑。
“那时候他已经飘飘然若仙了,唉!”枚皋又叹道,“都是司马兄恢宏浪漫的艺术手法惹的祸吧!”
“这也不能全怪司马兄!”东方朔见相如一脸苦瓜相,忙安慰道,“仅凭一篇《大人赋》,是绝无可能让皇上放弃求仙活动的!”
“嗯。皇上自幼受神巫文化的熏陶,对鬼神的存在深信不疑。”相如深有同感,“皇上继位后,一直都在追求长生不死之方,惜‘臣尝游海上,见安期生’之李少君的成仙化去,实则病死,悔诛文成将军李少翁而隐之。皇上要的是自己能与天神沟通,自己能够成为不死的天神!”
“是啊,对鬼神如此痴迷的皇上,如何能够理解‘悲世俗之迫隘’、‘迫区中之隘陕’的真正寓意?”东方朔接口道。
枚皋想一想也点头称是:“其实相如兄能够一反朝廷上下满足武帝‘尤敬鬼神之祀’的潮流,敢于力排众议,规谏天子,此情可嘉啊!”
“悲哀!悲哀!悲哀也……咳咳咳……”相如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文君闻得,忙心疼地跑来捶背,下人急忙端来汤药,东方朔与枚皋也关切地注视着相如。相如好不容易忍住了咳嗽,摆摆手道,“‘必长生若此而不死兮,虽济万世不足以喜’!没想到天子竟误读《大人赋》,吾心不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