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虔沉声道:“子岸,休得妄动。”
嬴渠梁正色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先生能数公父之国,必能教我。强秦,乃我嬴氏一族,所有老秦人,数代以来最大愿景。但能强秦,无论公父,无论嬴渠梁,数代老秦人,无一例外,甘愿流干鲜血,舍弃性命,誓死不回头。即便公父在世,也会恭敬接受先生述其过失。”
士子们动容,好像终于感受到了秦国人强国的决心,和一腔热血。回想自己等人数月以来的种种行为,不禁暗暗的惭愧。
“秦公以强秦为己任,誓死不回头,我等惭愧。”许多士子齐声道。
嬴渠梁道:“先生请将,无论对错,老秦人绝不会慢待。”
那位士子亢声道:“谡下士子,齐国人客源,有《献公十恶》,秦国君臣可敢听否?”
“放肆。”
“鸟人——”
“你道我秦人之间不锋利。”
之前还是将陈述献公之过,如今变成了献公十恶,过于恶,其间天差地别,秦国众臣终于忍无可忍,破口而骂,拔剑而出。
就连各国的士子,也纷纷变色,显然此人在取死。
嬴渠梁摆摆手,沉声道:“先生但请说之,天下之大,唯理服人。近百贤士在场,先生之见,是否有理,是否属实,皆有公论。”
客源哈哈大笑,道:“秦国献公一代之政,足有十恶。其一,穷兵黩武;其二,姑息戎狄;其三,君道乖张;其四,吏治暗昧;其五,不修文学;其六,田制混乱;其七,私斗成风;其八,蹂躏民生;其九,崇武贬文;其十,不开风化。大要如此,其间详述,请秦公与诸位大人细阅客源陈策。”他递上了一本修订好的书,看来下了不少功夫。
秦国君臣接默然,嬴渠梁拱手道:“先生言语虽偏激,然所述之事,大体不差。即便公父听闻,亦会以为然。先生,可肯教我对策?”
满座哇然,齐齐惊叹道:“秦公雅量。”
他们预料到许多结果,最多的是这位来自齐国的士子,被秦国人当场砍成十八块。
客源不料会是这样的结果,早准备好在秦国人下刀子之前,痛骂一顿秦国暴虐,顿时目瞪口呆,没了下文,只打眼看田常。
嬴渠梁看在眼里,心底一寒,默然无语。
恰在此时,士子们背后,闪出一条人影,白色布衣,抚着胸膛,似乎是匆匆忙忙的赶来,此时才到。
正是卫鞅,他确是匆忙赶来,因为送走景监之后,还睡了个回笼觉,醒来的时候,发现过了时候。原本和景监说了不来的,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日后他当政的话,最重要的助手当从招贤馆的士子中出来,岂能不提前看一看人。
简直是重大失误。
嬴渠梁和卫鞅四道目光相碰,旋即避开,这瞬间的触碰,似乎包含了太多太多。默契,鼓舞,或者说是一种精神上的支撑。只要有此人在,何愁秦国不强。天下人卑秦已久,何必在乎这一个两个,这等人虽有些才华,却数目寸光,安知秦国不能恢复霸业,大出天下。
远处的卫鞅,却做了个令人意外的杀人动作,然后寻了张草席坐下,隐身在士子们当中。
看在眼里的,只有秦国君臣,顿时内心里将卫鞅引为自己人。
景监假装与身边的车英商量两句,侧过身来,却暗地里给招贤馆的掌事使了个眼色。掌事会意,趁着无人主意,悄悄的走开。
嬴渠梁拱手道:“先生非秦之论,虽逆耳,嬴渠梁却无言以对。田常先生,请问先生如何教我?”
田常哈哈大笑,手扶剑柄,高声道:“我听闻,自不言父之过,亦听闻,秦人不修孝道,今日所见,大体不差。”他还引用了嬴渠梁的大体不差。
士子中王轼豁然站起,怒道:“谡下学宫,何曾出了阁下这等士子,专一冷言冷语,不出一策略,岂是士子所谓,是何居心?”
有人带头,许多士子纷纷愤慨不已,怒骂田常。
田常根本不理会他们,道:“哈哈哈,原来秦国求贤,求得便是尔等贤士,专一奉承,不言一弊,如此贤士,如此求贤者,田某不屑与伍,告辞。”
这时候,招贤馆的掌事,带来一句话给景监,“齐国有高人,看出秦国拥有崛起的条件,派这两位来搅局。”
景监吃了一惊,马上把话转给嬴渠梁。
嬴渠梁不动声色,双手压一下,招贤馆内逐渐安静下来,走上前几步,对着田常和客源,长身一躬,正色的说道:“嬴渠梁恳请田先生,客先生,教我强秦之策。”
田常和客源你眼看我眼,脸上均一阵红一阵白。
嬴渠梁庄重的说道:“非秦者可敬,卑秦者可恨。天下人卑秦已久,老秦人忍辱已久。然诸位贤士来到秦国,不为艰难,访秦三月,皆为爱秦之人,嬴渠梁感激不尽。嬴渠梁正告诸位贤士,凡非秦者,老秦人一概敬重。非秦之论,嬴渠梁一一接纳,嬴渠梁今日对天发誓,秦国历代之过,自嬴渠梁而止,此誓天地可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