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戳中尸佼的伤心处,忿忿的说道:“招贤馆六十四名士子,论起才学,没人敢说胜过我。论起访秦辛苦,对秦国了解,尸佼数一数二。偏偏那六十二人,皆已论定职位,或在朝行走,或在野人县令郡守。其中有位王轼,任雍城令,坐镇秦国国都,最得重用。唯独我,秦国人只字不提。”
采薇本是当世算术大家,六十四减六十二等于二的题目,显然不会算错,道:“唯独你?另外一个倒霉鬼,是怎么回事?”
尸佼似乎默认了倒霉鬼的身份,道:“另外一位,卫国来的士子,叫做卫鞅,我没见过。这家伙,说起来算是个善于钻营之人,他的故事,当真是波澜起伏。当初花钱在栎阳买了处宅院,大体就在这附近,彰显扎根秦国之意。秦国人为他感动,请到政事堂,面见秦公以及一应重臣。只可惜,这个卫鞅其实是个草包。”
采薇脸色古怪,忍不住伸手打断了他,而后又让他继续说。
尸佼不知采薇心中所想,道:“那草包,胸中并无半点才学,折腾半天,说不出一条对策。嗯,其实也不算是草包,灵机一动,又抛出一个噱头来,说道知秦者方可治秦,不知秦者不可治秦。而后,算是煞费苦心,声称三月之内,遍访秦国十七县山野,百余村落。单以这点而论,招贤馆中,确是无人能及。可笑的是,秦国山野之路难行,耽误了回程,至今未能完成陈策。我以为,未完成陈策是假,一无对策是真。按理说,冲着他辛苦一番,也该给他个闲官当当。秦公乃当世明君,务实不务虚,唯以才学取士,卫鞅便成了倒霉蛋了。费尽心机,到头来还是落了空。”
不愧是游学士子,一番话说得洋洋洒洒,更无半点停顿。只是,没有留意到采薇的脸色。
采薇道:“尸佼先生与草包同列,不也是草包。”这已经是强忍不爽之下,最可气的一句话了。
尸佼脸色一红,辨道:“秦国不用我,其实是另有原因,与他不同。”
采薇道:“哦?”
尸佼吞吞吐吐,隔了半天,说道:“秦国要行百里奚王道治国,恢复穆公霸业,我的陈策格格不入,因而——”
采薇悠然一笑,吐出两个字:“法家。”
尸佼大惊失色,跳了起来,失声叫道:“你如何得知?”
采薇道:“大仁不仁,法家最惯说的一句话。你要是别家,怎会吞吞吐吐。可否告诉我,法家那派?势派?术派,或是法家法派?”
尸佼瞪大眼睛,怔怔的,不敢吭声了。许久,战战兢兢的说道:“你——你怎么知晓得那么多?”
采薇淡淡的道:“尸佼先生乃贤士,不过,请莫认定商家无才,女子无才。”
言下之意,我并非仅仅知晓而已,论起才学,你尸佼不过如此罢了,我一介女子不比你差。又道:“请入座,站得高,不见得才学便高。”
用专业术语来讲,这是江湖“惊”门的手段,通俗的说,就是礽地雷,把你轰得七荤八素,然后慢慢施展后续手段,答道目的。
尸佼在采薇对边坐下,眼看四面无人,低声说道:“法家,专修刑名之学。”
采薇轻轻点头,不置可否。
尸佼以为采薇是内行人,领悟了秦国不用他的前因后果,叹口气道:“采薇姑娘,你也知,我们法家之人,不易啊。”
一记惊门手段之后,称呼由总事变成了姑娘,采薇笑道:“你有何打算?”
尸佼道:“秦国不用我,便去他国,尸佼今日来,另一层用意,是跟姑娘告辞。”
采薇道:“要我赠送多少金资?千金?”
尸佼感觉胸口被采薇的话堵得难受。
采薇笑了笑,说道:“秦国不用你,他国也必不能重用你,当官有什么好的,不如加入常氏商社,包你能成就一番事业。”
尸佼忍无可忍,怒目而视。这采薇满嘴乱跑,不找边际,我堂堂游学士子,怎能做那商贾的低贱营生。
采薇不介怀,道:“你也见过,内史景监,如今爵同上大夫,与我平起平坐,相互间拍案子瞪眼睛,骂娘骂十八代祖宗,不见得谁把谁看低一层。秦国新任司商高粱,上任第一件事,来拜访我,与我言谈甚欢,坐的便是你这个位置。”
尸佼无言以对,只能说道:“人各有志。”
采薇无奈,叹口气,说道:“人各有志,我也不强求。你我相识一场,结伴入秦,我不忍心见你四处飘零,怀才不遇。请暂且逗留几日,常氏商社在秦国朝廷那里,有几分薄面,我当向他们举荐你。尸先生,不必急于推辞,听我一言。只因你才学过人,若能一展所学,有利于民,我从***力,乃分内之事。”
尸佼终于拱手道:“有劳姑娘了。”平平淡淡的说了几句闲话,告辞而去。心中其实不信,法家为官,涉及的是秦国的根本国策,怎能给你商家面子而改变。
采薇待他离去,嘴角微微一翘,奸计得逞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