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兵默默无语,几千饥民聚起伙来要打城,这是多少年没遇到过的事了,谁听了能不震惊!训练使被吓着了不奇怪,没被吓晕倒有些不正常。
土兵想退出屋去好让李熙安静一会儿,婆娑渡誓师大会在两天后举行,他觉得还有时间应付呢。
李熙却叫住了他,用低沉嘶哑的声音吩咐道:“召集所有在营的弟兄,我有话吩咐。”
在营士卒只有二十七人,李熙挑出十四个人,分作七组,每组两人,分头去通知分散在各地的土兵,让他们按时在城北的灵鹫山、城西的银山、城南的郡城旧址集结待命,又命阮承梁将兵营中的粮草、军械清点出来,说可能要使用。
婆娑渡王六聚会的事,李熙甚至对阮承梁也只字未提,更严令知情土兵要严守秘密。
安排好这一切后,他赶回城中向常怀德禀报了婆娑渡的事,常怀德听完,默怔了良久,忽然一声长叹,脸色灰黑,神情沮丧地说道:“该来的终究要来,躲不过的。几千饥民?哼哼,韶州百姓竟都做了贼!”
李熙道:“从邸报上看,岭南各处都已发生饥民暴乱,说起来韶州已经不错了。”
常怀德苦笑道:“不错了?仅仅因为韶州比别人迟延了几天你就说不错了吗?别处是小打小闹,我这倒好,一来就来个大的!几千人围攻州城,这下我常怀德是要名扬四海了。”
常怀德已在韶州做满一任刺史,考评为优,正准备调往浙西湖州任刺史,韶州是下州,刺史正四品下,湖州是中州,刺史正四品上。
若非遇上了这场数十年未见的大灾变,按惯例他此刻已经开始交结政务处于半隐退状态,待明年春赴长安面君述职后就直接赴浙西赴任。
这个节骨眼上出了这等事,换谁不沮丧,换谁不感到自己倒霉冤枉?
不过在宦海里打滚多年,常刺史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他对李熙说:“选几个得力的人,不,你自己亲自跑一趟,去婆娑渡看看,看看情势究竟有多险恶!另外赶紧把撒出去的兵都给我撤回来,三百对几千,以一当十,这场仗不好打呀。你要早去早回,果如探报所说,我就有理由募兵了!”
李熙心情沉重地回到凤凰台,先去东楼找沐雅馨,恰巧陈招弟也在,东楼客厅生了火盆,暖烘烘的,二人正围坐在圆桌旁敲山核桃吃,边吃边闲聊,唧唧咯咯地笑个不停,桌子上地上却满是砸碎的核桃壳。
李熙的突然闯入,吓得二人一大跳,刚才还亲如姐妹的两个女人,一阵尴尬后表情就都显得古怪起来,亲密无存,形同路人。
李熙同时揽二人入怀中,笑问道:“是我打搅了你们聊天的雅兴吗,还是你们在密谋什么被我闯破,为何我一来这儿就都没声了呢。”他先问沐雅馨,又问陈招弟,二人一个侧脸向天,一个垂首望地,俱不发一言。
李熙笑道:“你们都不说,好,那我说,浈昌那边出了乱子,我得过去看看,马上就要走,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我不在家,你们姐妹们在家里要互让互谅,团结友爱,尊重夫人爱护道长。外面天冷又乱,没事不要到街上去闲逛,买什么要什么让旺财去办,哦,旺财的婚事你们要多关心,要像嫂子对小叔子那样爱护他关心他,帮助他早点把葛花篮娶过门,这个小女子很有些意思的,早日弄过来,你们闲暇时可以欺负着她玩。”
二人同时笑出,李熙道:“你们笑什么,我说的不对吗,有人欺负了,你们就不必内讧互掐了嘛,团结对外,家宅才能安宁。这个道理你们哪懂。”
沐雅馨问他:“说完了吗?”
李熙变脸道:“就这么急着赶我走?”
沐雅馨道:“说完了,我给你收拾几件衣裳去。”
陈招弟道:“大郎的衣裳在我那,我去拿吧,姐姐和大郎再聊会儿。”
“衣裳都在你那?”沐雅馨做了然状,“怪不得我找不到呢,那么就辛苦妹妹了。”
陈招弟尴尬地笑笑,欲走,被李熙箍住了腰,掰扯他的手,硬得要铁箍,在沐雅馨的目光催逼下,小女子急的满脸通红,不得已出声哀求,李熙笑道:“早说嘛,还以为你哑巴了呢。”在她屁股上拍了一把,放她去了。
陈招弟一出门,沐雅馨就狠狠地甩开了李熙环在她腰间的手,脸冷的像块冰。李熙尴尬地笑了笑,在圆桌边坐下,嘴里嘀咕道:“玩笑嘛。”取了小铁锤敲核桃,连砸了两个,都没成功,一个砸偏,飞了,另一个砸碎了。
沐雅馨抱臂护胸,坐下,问他:“出大事了?”
“哪天不出大事,不出大事要我们这些当官做什么?”
第三个核桃终于成功砸开,李熙揪出核桃仁自顾自吃,快吃完了时放才想起沐雅馨,遂把剩下的碎末递过去,沐雅馨没接。李熙就鼓腮吹了口冷风,碎屑飞舞,扑在沐雅馨脸上。他促狭大笑,左臂肌肉紧绷起来,预备承受沐氏的报复,右手则做好了趁乱袭胸的准备。
沐雅馨早识破了他的伎俩,风起时,她闭目屏息,端坐不动,风散,只用小手指勾了勾鼻子,依旧冷静地望着李熙,说:“是出大事了,你瞒不过我。”
李熙哼了一声,道:“胡言乱语,能出什么大事?不过是几百个饥民闹事罢了,我主张剿,太守要抚,还要我去跟他们老大谈,有什么好谈的,要我一个堂堂的九品参军去向一个泥腿子低声下气求和,哼……”
沐雅馨忽然伸出一只手按在了李熙心口,眼睛冷冷地盯着他的脸。
好一会儿,她抽回手,说:“你到底有没有撒谎?”
李熙拍了拍胸口,嬉皮笑脸地说:“吓死我了,还以为你要摘我心去下酒呢。讨厌。”
沐雅馨勉强挤了个笑脸,脸上忧云未散,眸中已添愁苦,语气淡淡地说,“你心里装着事,你瞒不了我,我也知道我帮不了你,你自己要小心。我宁可你像狗熊一样活着回来,也不想你英雄壮烈掉了。”言罢眼圈发红,潮雾渐生。
李熙用小铁锤敲着桌子喝道:“行啦,行啦,说着说着还哭上了。玉贞子说我还有七八十年阳寿,想……,哪那么容易,把心放在肚子里收好。我走之后,家里就数你最大……起来,家主说话,你竟然还坐着!《杨门家法》第一百三十八条怎么说的,回头抄上十遍,再面对大海朗诵一百遍。对了,我刚说到哪了?”
门外一个声音脆生生地接道:“杨门家主方才说‘我走之后,家里就数你最大……’杨门家主想说的是‘我出门后,你们姐妹们在家要互让互谅,团结友爱,尊重夫人爱护道长。外面天冷又乱,没事不要到街上去闲逛,买什么要什么让旺财去办,对旺财的婚事,你们要多上心,帮他早点把葛花篮娶过门。’
家主还想说‘兰儿姐姐正在坐月子,有空多过去看看,可以陪她说说话,但不要吵着她,闹儿虽然好玩,却也不能多玩,玩坏了你们哪个也赔不起。’
杨门家主还想叮嘱我们姐妹‘道长爱清静,没事别去闹她,她性情孤高,是个得道的女仙,万不可以尘世间的人情世故去约束她衡量她。她年轻你们年长,她虽是神仙却居住在人间,并非不食人间烟火,每日茶饭你们要用心供应,她不爱洗碗,你们就帮她洗,你们不帮她洗她就会把碗丢掉,一个碗就算一文钱,长年累月丢下去也不得了。’
杨门家主请放心,您的教诲我们铭记在心,绝不在后方淘气添乱,扰乱前方丈夫的心。”
沐雅馨扑哧一声,终于哈哈大笑起来。
李熙恼恨地打量了陈招弟一眼,劈手夺过她手里的小包袱,想找点茬出来好教训她。衣服叠的整整齐齐,所用之物一样不缺。找不到什么茬呀。李熙又打量了她一眼,忽问:“包袱里没装钱!你是打算让我拖根棍子讨饭去浈昌吗?”
陈招弟抿嘴一笑,把藏在背后的那只手伸了出来,向前一送,手上正托着一个钱袋。
李熙恶狠狠地抓过钱袋,在手里掂了掂,不过不少正够用。杨门家主没找到家人的茬,遂把钱袋和包袱往桌上一放,眉花眼笑地伸展双臂又要来搂抱两位夫人。
两个女子却都早有防备,拧身一旋,皆乖滑地躲开了,手挽手嘻笑着躲上了楼。
竟一个也没捞到,失败的杨门家主嗅了嗅手心残存的一缕幽香,尴尬地笑了笑,抓起包袱,揣上钱,心事重重地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