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卧薪尝胆
2018-04-15 作者: 雪悠灵
第七章卧薪尝胆
却说杨麟辞别了秋意如,独自在开封府的街道里走着,心中只觉一片茫然。Www.Pinwenba.Com 吧他原本就生长在官家,对江湖的险恶和凶残敬而远之,却笃信朝廷的武力和威严。如今他亲眼见到官匪沆瀣一气、陷害忠良,心中的惊骇和痛苦并不比见到自家车队被毁灭的惨状轻多少。思来想去,唯今之计只有快马加鞭赶回京城报信,才能够将爹娘救出火海。此时正值夜半,虽说是春分时节,晚风仍然凉得刺骨。杨麟寻了一个关了门的茶水摊坐下,只觉得浑身一阵阵发抖,便将秋意如给的包裹打开。只见里面除了三五锭白银,还有一些珠宝首饰,想来是女儿家平时的珍藏。此外还有一个酒壶、两包点心,还有两套年轻男子的衣服,也不知道她这么短的时间,是从哪里搜罗来这些物件,足以见她用心之深。杨麟望着这些东西,胸中升起一股暖意来,眼眶也微微有些湿了,又将这些东西小心翼翼地收好,揣进怀里暖着。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杨麟只觉得浑身酸痛、两腿发麻,仍然支撑着走到城门口排队等候出城。城门前已经排了长长的队,都是等候出城的,人们的脸上都是麻木而闲散的神情,只有杨麟心里急得和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恨不得立刻飞出城去。突然,从开封府的方向奔来一队人马,杨麟吓了一跳,以为是府尹派来捉他的,忙闪身躲进角落里。那群排队的人闲来无事,抢上前去看热闹,过一会儿便兴高采烈地回来了。没挤到前面去的人心急地询问结果,那有幸看清了告示内容的人则一脸得意,不慌不忙地清了清嗓子,说道:“你猜怎么着?原来锦衣卫副都统杨震与河北府尹林先声私下勾结、密谋造反,如今已经被朝廷下令灭门抄家啦!不过这杨震老谋深算,早一步全家离开了京城,现在明朝南北各州府都得到了御旨,务必要捉拿杨震一家,谁能为官府提供线索,就能得到黄金千两!”听的人一片哗然,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叫道:“这真是人作孽,不可活!想那杨家和林家世代做高官,不知享用了朝廷多少恩惠,竟这样不知足!要是我见着这帮反贼,一定要把他们碎尸万段,提着他们的脑袋去领赏金!”旁边的人笑他:“刘屠夫,我看你是惦念那千两黄金吧!”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哄然大笑。众人说得兴致勃勃、唾沫飞溅,坐在一旁的杨麟却如遭了晴天霹雳般,只觉得浑身冰凉,半晌都缓不过神来。他自幼接受父亲教诲,无不是要他将来学有所成,成为朝廷的栋梁之才,父亲对朝廷一片耿耿忠心,怎么会突然就成了谋逆的反贼?又怎么会牵连到儒雅清廉、隐士风范的舅舅?就算他们的确有做得不恰当的地方,也应该先由官府扣押审问,怎么会未经审问就判定罪名、灭门抄家?杨麟正兀自愣怔着,突然听到前面一阵喧哗,原来那队官兵已经把守了城门,正挨个挨个地搜检来往行人,这才缓过神来,趁着众人喧哗推挤的时候掩住了脸,偷偷逃回城里。
直到这时,杨麟才真正地感受到了恐惧和绝望。就算金刀门咄咄逼人,府尹阴险出卖,他也坚信可以凭借着官府的力量与恶人对抗,救出父母,恢复平静安逸的生活。可几乎是一夜之间,他变成了谋逆的反贼,朝廷捉拿的钦犯,人人都得而诛之的过街老鼠!他甚至来不及为人生的颠覆感到悲伤,就不得不面对更加残酷的问题:捉拿他的告示很快就会遍布大街小巷,普天之下,甚至没有他可以藏身的地方。而就算到了这个时候,杨麟仍然想不明白,为什么金刀门会对杨家如此痛恨,竟不肯给他一丝生机?杨林两家无辜蒙冤,又是何人所为?他和爹娘自离京以来不过月余,接连遭遇惨痛的巨变,究竟是上天的捉弄,还是有人在幕后操纵?这样狠辣决绝地想要至他们于死地,又是出于什么目的?这些无解的问题在他脑中接连不断地回旋徘徊,令杨麟感到自己的脑袋快要裂开了的难过。而与此同时,一个更加严峻而现实的问题摆在他面前:怎样才能逃脱官府和金刀门的双重追杀,救父母脱离火海?他漫无目的而又胆战心惊地在陌生而喧嚣的街道上游走了整整一天,等到夜幕渐渐深沉,街上的灯火逐次熄灭时,他发现自己已经在护城河边站了很久。一个挑粪的驼子蹒跚地从他身边走过,好奇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一瘸一拐地走开了。杨麟望着驼子的背影,鼻子不由得一酸:就连一个丑陋而卑贱的挑大粪的驼子,到了晚上都有一个可以称得上家的去处,而他杨麟却真的成了有家不能回的孤魂野鬼。突然,一个想法就像深夜巷子里响起的打更声般在杨麟的脑袋里回响起来。
第二天,一个收泔水的年轻驼子出现在金刀门所在青城山附近的街市上。他个子不矮,若是没有背上那个难看的凸起,身材甚至可以称得上不错。然而他的皮肤又黑又黄,脸上还有一块难看的黑斑,浑身更是散发着奇怪的味道。身上的粗布衣裳不知多久没有洗过,根本看不出原来的眼色。当驼子推着他收集泔水的独轮车出现在街市上时,就连最不拘小节的卖鱼妇人都厌恶地躲到一边去,生怕沾染到他身上的秽气。那驼子总是一声不响,无论是市井流氓的故意欺辱,还是无知孩童的嘲笑调侃,他都安安静静地忍受。也有那好心的妇人,总是将一些没有动过的剩菜专门给他吃,他也只是欣然接过,然后露出一个并不难看的笑容。他每天清晨和傍晚出现在街市上,遇到店家叫他,便进去收泔水。每天正午和黄昏时刻,驼子总会将独轮车停在金刀门王家大院那气派雄伟的院墙根下,默不作声地休息上一炷香的时间。夜晚华灯初上时,他总会到附近杨家阿婆的面摊上吃一碗面,安静地听人们交换着积累了一个白天的流言。没过多久,人们便像习惯了这条街市的脏乱一样习惯了驼子的存在,然而至于他白天从哪里来,夜晚到哪里去,家里有什么人,没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关心。
这一天晚上,驼子又到杨家阿婆的面摊上来,像往常一样要了一碗阳春面。阿婆很可怜这个寡言老实的驼子,因此每次都会偷偷在他的面里卧上一个荷包蛋,驼子冲她笑了笑,闷头便吃起面来。正在这时,附近卖猪肉的李屠大摇大摆地从面摊走过,满脸的横肉被一个大大的微笑挤得无处摆放。杨婆笑着喊李屠道:“李老二,今天怎么不来照顾你姨娘的生意啦?”李老二哈哈一笑,说道:“杨姨娘,今天我可不吃您老的阳春面啦,我要去醉春楼好好消遣一下啦。”“你捡了元宝,还是偷了人家的墙角?竟然有钱去逛窑子啦?”一个面摊的常客打趣他,李老二哼了一声,笑道:“你知道什么,金刀门的王掌门要为自己的长孙举办满月酒,附近的肉都被他包下来啦!我可以好好歇上一阵子了。”“我看你这点钱,也不够你逛几次窑子,下几次赌场的,到时候看你怎么向老婆交代。”杨婆的话引来众人一阵大笑,她也笑得直不起腰来,无意间看到驼子的位子已经空了,仅仅动了几筷子的面碗旁边,仍是排了五枚铜钱,比一碗阳春面的价格多出两文来。
杨麟一路小跑,独轮车在路上疯狂地颠簸,桶里的泔水溅得到处都是,惹来不少路人的白眼和叫骂,他都仿佛没看见没听见。直到车子拐到一个偏僻逼仄的小巷深处,停在那个被他当作暂时的躲藏处的废弃马棚前时,他才终于丢下车子,一头栽倒在铺着稻草的木板上,任由一阵阵剧烈的颤抖伴随着快到令他几乎无法忍受的心跳狂风骤雨般侵袭着他的身体。无数个日夜的坚忍与等待,无数次被人欺辱嘲笑,无数个厌恶和鄙视的眼神,久到他快要麻木和绝望,他终于等到了一个机会。王家长孙的满月宴,前来道贺的人肯定踏破了门槛,就算王元霸再谨慎小心,也难免有所疏漏。到时候他只需浑水摸鱼,混进王家,肯定能够找到父母的下落。此刻杨麟的心中充满了难言的兴奋和激动,他深深地呼吸了好几下,等到心跳略微正常了,才从那张简陋而不失整洁的床上坐起来,小心翼翼地从木板下摸出一个包裹,拿出里面的酒壶和油纸包来。酒只剩下一点,点心也已经放得太久,干得像石头一样,然而杨麟还是认真地品尝着,仿佛这是人间的珍馐般。他喝了一口酒,许是喝得太急,眼眶立刻泛起了红,眼里也有了几丝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