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组织部长
2018-04-15 作者: 文木
第111章 组织部长
说到自己,曲生有很多话要说,但不知道怎么说,也不知道说了管用不管用。Www.Pinwenba.Com 吧但还要说,不说不行。不然将来你再有什么意见或想法找领导的时候,领导会说,让你说的时候不说,不让你说的时候说,还有什么用?这时让你说,一是给你说话的空间,同时也是领导显示充分民主的程序。当然,说是让你说,并不是让你多说或胡说。最好说些过年话,好听话,别说些背离领导思路的话。那样的话即使你说了,他也不会记,也不会落实,到头来还会给你扣上个“这人考虑问题不全面”或是“总爱信口开河”的帽子。那样的话,你这一辈子就别想有好了。
曲生考虑再三,像写文章打腹稿似的把想说的话在脑子里归拢起来,又梳理一遍,捡了些含糊不清的事和一些模棱两可的词放在嘴头。可一张开嘴,又有些话有些词像逃兵似的跑回去了,剩下的是这样的话:“我在乡镇工作了二十多年,每次换届调整,我都没要求过什么,反正组织怎么安排,我就怎么办。可到了现在这个年龄,好像考虑的就多些了。十年前,我就干了一届常务副镇长了。那一年换届,乡镇常务副镇长以上职务的干部,除提拔重用的以外,其他的人都安排去县里工作。我当时也是常务副镇长,但由于是全县最年轻的常务副镇长,考核组的领队就做我的工作,让我留在乡镇再干几年,何况其他镇的领导对我比较熟悉的,也对我说,上县工作太年轻,不如再在乡镇干几年,趁着年轻多干点工作。我就听信了他们的劝阻,留在了乡镇工作。十年过去了,当时留下来的几个人,除了我以外,都提拔当了正科级干部,唯独就剩下我一个了,所以我想也像其他人一样,给安排个正科级职位。具体在那里干都无所谓,反正在哪里干也是干。”
“对于你提的所有问题,组织会考虑的。”王部长回答说。王部长每每听见人说完自己的要求的时候,都是这句话。曲生已经听过几次了。王部长始终一脸正经的疲惫相,别人说的话他都认真地记着,听着,但具体记的是什么,听没听别人的话,那就不得而知了。反正曲生前几次和王部长对话,都没有什么结果。不过,曲生这次谈话,似乎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认真。
“再说上次换届调整的时候,我也要求换地方。”曲生接着说,“可让其他班子成员都调走了,只留下我一个,说是承上启下。新班子上任的时候,组织部长易兴还专门找我谈了话。特别是在新班子换届选举上,给我的压力最大。因为当时就有人给我说,有几个在农村工作多年,干的也不错的老同志一直没有提拔的机会,想趁新班子刚上任,不了解情况的时候,浑水摸鱼,操纵选举,推几匹黑马上来。易兴部长问我说:“老曲,让你表一下态,这次红土镇党委政府换届选举怎么样啊?”我回答说:“基本没问题。”易兴部长不满意说:“你不能说基本没问题,你应该说绝对没问题,就你是老班底,你情况最熟,有没有问题,你应该明白。组织就留你一个不走,是对你的信任。你要保证不能出任何问题。”我思考了一下,说:“我可以保证绝对没问题,但得按照我的思路办。”易兴部长马上开心的说:“就按你的思路办。”换届工作圆满结束后,易兴部长还专门找我一次,对我说:“老曲你做的不错,我很佩服你,你说绝对没问题,还真没问题。你放心,组织不会忘了你的。”现在我也完成任务了,这一届工作比上一届的任何工作都提高了很多。何况我分管的几项工作都在全县列前五名位置,这在红土镇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还有两项工作连续四年受省市县表彰。当时县组织部的领导给我谈话的时候说,只有我工作干好了,组织上是不会忘了我的。我想,现在是应该落实政策的时候了。我的要求不高,给个正科,去哪里都行。去县当主任科员都行。”
曲生啰啰嗦嗦,翻来覆去的说完,王部长还是满脸堆笑的说:“好,我把你的想法和要求回去给领导汇报好。你要相信县委相信组织,会安排好的。还有别的吗,没有,咱就这样?好好,再见,曲镇长,好,好。”
曲生走出来,感到身上轻松多了。他是那么无欲无求的人,今天向组织汇报这么多,平生还是第一次。他很开心,因为他终于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口来了,他又很后悔,后悔不该向组织提条件提要求,万一组织上对他不满意,不是损伤了他一辈子的名声?
等待考核结果的日子比等考核的日子还要难熬。
所有的人都坐卧不安,包括曲生。因为曲生听说,民意测验只是参考,具体人员怎么安排,要由县委书记韦杳决定。特别是曲生最关心的专职人大主席全部由党委副书记担任,他们年龄大的平级安排到县城工作的时候,他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他不相信,绝对不相信。他曾听说过韦杳书记的为人。据说他也是从基层一步一步熬到县委书记位置上来的,很理解基层工作的难处。他还是个廉洁的人,他不但自己不吃请受贿,而且大张旗鼓地遏制请客送礼,铺张浪费的歪风邪气。他还是个对工作积极主动且要求严格的人。对布置的任何工作,要求在什么时间完成,完成到什么程度,他是要亲自检查的,对于工作完成好的干部,立即破格提拔利用,对于群众基础差,能力弱的干部,永远不利用。对于这样的领导,他会违背民意,搞独裁?曲生不相信谣传,只相信韦书记的人品。曲生心惊胆战,惶惶不可终日地期盼着好消息的来临。
乡镇调整期间,镇大院里几乎见不到班子成员的踪影了。有的在东跑西颠,拉关系找门子,希望为自己谋到一个理想的职位,有的人在打牌,下棋,喝酒,混天撩日。只有曲生天天坚守岗位。办公室里的公务员萧霖对曲生说:“曲镇长啊,就你还坚持岗位了,都不见面了。俺们感觉着特冷清。”萧霖是新考来的公务员,研究生毕业,对什么事情都好奇。虽然在办公室里时间不长,但经历的事情很多。刚一开始就经历了办公室主任更换。原来的办公室主任邴东是个办事细心周到但性格内向的人,平时只兢兢业业的工作,领导怎么安排怎么干,从来不主动向领导汇报。有一次县里来了个领导,到办公室找刀片,正巧用完了。他于是说:“用完了,还没去买。”那领导问:“什么时间买?”他又实实在在的说:“还没说。”实际上,不就是个刀片的问题吗,到哪个部门找一个不就行了。可他太一根筋了,没把那领导的事当回事。没想到那领导很生气,回去就给夏书记说了,并且说:“夏书记,你这么重要的地方放了个这样的人,不影响你们镇的形象吗?赶紧换了。否则的话,我是不会来了,我想其他人也不会再来的。”那人是县里一个很重要局的局长,掌握着红土镇很多的项目,得罪了他,就等于得罪了钱。夏书记对邴东办事说话一根筋的毛病早有烦意,可他人品不错,一直没换。这次居然得罪了上级部门的领导,实在是气坏了。第二天早上开两委会,就把邴东调离办公室,去综治办工作。办公室主任由副主任萧霖主持。
萧霖虽然对自己职务的意外升迁有些沾沾自喜,但也感觉有许多无形的压力和危机感。有一天对曲生说:“就这么简单吗?办公室主任说换就换了?”曲生对她说:“这有什么复杂的?部门负责人让干就干,不让干就不干,就是一把手一句话,然后两委会上通过通过。这有什么奇怪的?像我们副科级干部,县委书记说让我们上哪就上哪。让你提升还是撤你的职,就他一句话,然后组织部考核下文。你将来当了领导也这样,听你的,能干活的留下,不顺眼的,干不好的,走。”考核组一走,大院里一冷清,她又纳闷了,对曲生说:“其他两委成员都干什么去了?”
曲生笑了笑,看着她幼稚,好奇和疑惑的脸说:“都干什么?都去跑官了。现在这是最关键的时候,有亲戚的找亲戚,有朋友的找朋友,没亲戚朋友的去送礼。”“不是有5。17。5吗?谁还敢啊。”曲生又笑了,说:“上边说是那么个事,可下边不管那一套。该跑的跑,该要的要,该送的送。谁承认官是跑来要来买来的?当上了就是本事。成则为王败为寇嘛。”“那,你怎么不去跑要送呢?”萧霖又问。曲生笑了笑,语重心长的说:“向我这个年龄,跑要送都已经过时了。不过呢,向我这样纯农村出来的干部,没有后台,要,没地方要,没有熟人,跑,没地方跑,没有钱,送,也送不起。所以只好老老实实干活吧。你们年轻,不要想那么多,干好活就行了。”萧霖疑惑的走了。
曲生还是忙,因为只有他在岗位上。有上访的,他要接待要做工作要处理。上级单位来了人,夏书记和标玉田镇长就会打电话过来说:“哎,曲镇长啊,你在镇里啊。正巧,县里某局的某局长来了,我和夏书记有点事的,你先接待一下,给他说,就说我和夏书记被副县长约去有工作安排,不能回去。中午你陪他们吃饭,叫伙房多炒几个好菜。一定照顾好啊,我们乡镇,谁也不能得罪啊。”
在这时候,曲生无论在什么地方,得赶紧跑回来。安排办公室买水果,去伙房安排饭菜。等客人来了,曲生会笑脸迎进接待室,小心翼翼的让座,不厌其烦的解释道歉。看主要领导不在家,来人一般会很失望。一个小小的常务副镇长在他们眼里根本不当回事,胡乱敷衍几句,曲生极力挽留,他们也会走。临走还说:“不啦,不吃了,你们很忙。等书记镇长回来,你把我们交代的事情传达好。”送走他们,曲生还要赶紧通知伙房,说客人走了,中午的招待取消。伙房已经承包给个人了,他们准备了菜和饭就要浪费,所以很不情愿的说:“菜都准备了,又不吃了,又得赔。”曲生也不言语,笑一笑,走了。偶尔曲生很熟的人来,不论主要领导在与不在,都会留下吃饭。但如果是县级领导来或要害局的主要领导来,书记镇长就算是在北京上海,也会千方百计想方设法的跑回来。如果是一些一般局的副职人员或退休退职人员去镇里,书记镇长即使在,也悄悄藏起来,让工作人员去说“出发了,不在家,不知道什么时间回来”。真不凑巧遇见了,会推脱说:“哎呀,老伙计(或老领导),实在不巧,县里领导找我有事情汇报,不能陪你啦。”然后,对办公室的工作人员说:“哎,你喊分管的过来,把县里来的领导陪好。”回头又对来人说:“你一定在这里吃中午饭。我尽量往回赶。”中午吃饭的时候,书记镇长会打电话过来,说:“实在抱歉了,老兄,我回不去了,不能陪你,下次你再来,我一定陪,一定陪。”关上手机,他会恨恨地说:“他娘的,净来找麻烦,看着他就够了。”
乡镇干部烦陪客,但喜欢换届或调整。可是,考核完很长时间不调整,对乡镇干部来说,实在是件难熬的事情。终于有人说要公布考核结果了,曲生像被冰雪压抑了一冬的小草盼来了春风似的,看到生活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