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中午十一点的时候,办公室萧霖过来喊曲生,说组织部考核组的人提前来了,让过去开会。
曲生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了会议室。考核组和班子成员都到齐了。会议室里的气氛有些沉闷。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不同的表情。首先考核组组长王部长的脸上消失了那熟悉的笑容。其次是夏书记,是满脸怒气。才主任和样镇长不阴不阳。标镇长和彭玉强压着内心的喜悦,看上去表情不自然。辛云云有些受宠若惊,紧张的坐立不安。
首先还是夏书记主持。他压抑住满脸的怒气,喝了口水说:“好了,大家不要说话了,我们开会。下面,欢迎组织部的王部长代表组织宣布红土镇班子调整情况。”夏书记象征性的拍了一下手。标玉,彭玉用力拍了十几下。其他同志都应付了几下。算是欢迎仪式。
考核组组长王大学宣布完班子成员的新任职情况,情况和标玉说的一样。当曲生听到“曲生改任红土镇人大副主任,免去前职”的时候,他的精神崩溃了。他没想到在他心目中形象还不错的韦书记,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他想起了明立说过的一句话:“官大了自奸。韦书记也不是无缝的蛋。”
曲生满脸怒气,低着头开完会,匆匆回到宿舍。他不敢看任何人,也不和任何人打招呼。别人对他说什么话他没听见,别人看他的什么眼神他没去注意。他就一个心思:逃避,逃避。不想和任何人说话打招呼,也不想见任何人。在他心里,所有人的话都是对他的讽刺,嘲弄,讥笑,所有人的眼神,都是对他的漠视,轻蔑,戏耍,所有人对他做的任何事,都是落井下石。他躺在宿舍里,闭上眼睛,不去多想,可眼前老是出现幻觉,出现许多人千奇百怪的表情。他想看电视,看不见,听不清任何东西,脑子里塞得满满的,好像要爆炸。他在宿舍里走来走去,尽量不考虑任何问题。累了,就坐在椅子上,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水桶里的水发愣。水桶里的水水面平静,清澈见底,有点沉积物已经静静的沉积在水桶底部。他想:我为什么不能像水桶里的水一样呢?把烦恼和忧愁沉到水底,保持一颗平静纯洁的心呢?可他做不到。他在乡镇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连续干党委委员整整十五年。一直在常务副镇长的位置上就干了十四年。可到头来连个正科级干部都干不上,实在是太亏了。
他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辛云云过来了。她今年刚刚三十岁,活泼又漂亮。这次他破格提拔直接当了副县长,她是既意外又高兴。她参加工作才七年,从某大学的辅导员直接考上副科级干部才两年时间,好运就降到她的头上。平时,曲生对她工作上的帮助很大,她对曲生既感激又佩服。她看到曲生伤心的样子,她于心不忍。就想过来劝劝他。
听见敲门声,曲生从幻想中缓过神来。见是辛云云,曲生站了起来。辛云云说:“大哥,俺上你屋坐坐行吗?”曲生没说话,开开门,把椅子让给她,自己去床上坐。
辛云云坐了下来,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骨碌碌的看着曲生,想说点什么,可见他怔怔的坐在那里,面无表情,神情呆滞,不言不语,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这样呆呆的坐了几分钟,辛云云为打开尴尬的局面,看了看表说:“哦,快到午饭时间了,大哥,我们去吃午饭吧。”
曲生还是不说话。眼直直的站起来,去取饭盘。
辛云云走出曲生的宿舍,曲生随后跟了出来,手里端着他在乡镇用了二十二年的饭盘。几十年的沧桑岁月,几万次的洗刷碰撞,饭盘已经满目全非,千疮百孔。可曲生一直没有丢弃它。一路走来,曲生不容易,它也不容易。它是他的见证,它见证了他的荣辱兴衰,喜怒哀乐。他们已经是形影不离的朋友。
考核组的人员宣布完人员去向,没吃饭就回县了。夏书记标镇长跟着随后走了。其他人员也都各自忙各自的去了。镇大院里冷清得像烈士陵园,静得让人毛骨悚然,心惊胆战。曲生没地方去,辛云云由于属于新提拔的,公示期没到不能去新单位报到。大院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他们去伙房的时候,还不到中午十一点半,伙夫正煮菜。伙夫是个爱开玩笑的幽默风趣的小老头。个子不高,瘦骨嶙峋,不像个伙夫,倒像得着痨病的病人。见他们过来,伙夫笑着开玩笑说:“辛镇长,恭喜啊,当大官了。”辛云云满脸堆笑的说:“不能这么叫,还没到公示期呢,还不算。”“公示不公示的还不一样吗,反正都定了。”接着,又对曲生说道,“曲镇长,这回该弄个大官了吧?怎么样,弄个什么官?”要在平常,曲生会和他闹,会说:“管他弄个什么官呢?只要比伙夫蛋子大点的官就行。”他们俩会哈哈大笑。可今天不同,今天曲生的情绪已经崩溃,任何人的话都不再中听。曲生脸上明显的出现了乌云一片,一声不吭的转身走了。伙夫也感觉玩笑开大了,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辛云云见曲生怒冲冲的走了,忙追了回来,边追边说:“大哥你走啊,好,你走我也走,我跟你一起。”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不要跟着我。”曲生像一头发疯的雄狮一样对辛云云大吼了一声。
辛云云怔怔的站在原地没动,委屈而又可怜的看着曲生远去的身影,不由的长叹了一声。
曲生回到宿舍,关上门,又死死的闩上门闩,一头钻到床上,泪水不由的流了出来。他想到了死。他感觉活着已经没什么意义。在乡镇二十多年,到处颠沛流离。老婆孩子跟着受苦。特别是孩子。由于工作忙,没有时间照顾,两个孩子的学习都不好,大学没考上,工作不好找,都怨曲生,说他不喜欢他们,经常几个月甚至半年都见不上一面或说上一句话。老人也没照顾好。父亲去世前几天,曲生忙着收公粮。他负责的工作区有个村,上访户干扰,工作进展缓慢,曲生亲自坐阵指挥。可刚有起色,家里就打电话让回去。实在催急了,曲生才回去。回到家,曲生把躺在病床上的父亲批评了一通,说:“你说你有病,该怎么治的怎么治,叫我回来有什么用?我又替不了你受罪?我那里一摊子事,都不允许请假,我带头回来了,人家会怎么说?”
父亲一直一句话不说。即使后来曲生感觉话说重了,故意在父亲床前问些话,父亲始终不吭声。问急了,只是摇头代表不,点头代表是。第四天,父亲就与世长辞了。到那时曲生才明白,父亲那么急的让他回来,是感觉自己的时间不多了,怕临死前见不到儿子。
就因为干了乡镇的活,老的小的都没照顾到,到后来自己连个正科级都混不上,怎么叫他心情平静呢。
晚上,曲生值班,跟他一个班的彭玉也不知道去哪里开庆功会去了,其他人更都早走了,大院里轻悄悄的,只剩下曲生和办公室里的小邴。晚饭没胃口,只吃了一个馒头和一点青菜,就回宿舍了。
冬雨敲打着窗子,发出烦人的响声。曲生心烦意乱。他想极力不去想白天的事情,可就是控制不住。同学,亲戚,朋友给他打电话,他一个不接,未接电话很快就超过了三十多个。正在曲生心烦意乱的时候,有人来敲门了。曲生烦躁地怒吼着问:“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