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碧海青天夜夜心

2018-04-15 作者： 木魅

第三十四章 碧海青天夜夜心

寒玉仙子这个时候正坐在广寒宫的月桂树下，静静的打量着自己的这所住处——也就是凡界人们每每在夜晚抬起头就能看到的那一轮总是让人无限感慨心生吟诗作对的文人墨客离骚情怀的月亮，什么“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啊，什么“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啊，什么“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啊，各种关乎于甜蜜情爱的、无限思乡的、真切念友的情怀都因了这个月亮化成一句句千古流传的佳句名作从诗人的嘴里小珠大珠落玉盘一样哗啦啦哔啵啵的脱口而出，折磨着之后一代一代又一代为了学业日以继夜、发愤图强、呕心沥血、悬梁刺股的广大苦逼中高考的莘莘学子们——学生子弟们经过广泛系统的讨论研究，已经把背诵这些个古诗词公开由官方定义为中国现代十大酷刑之一。Www.Pinwenba.Com 吧

但显然寒玉仙子并不觉得是因为自己，或者说是因为自己的这座月亮寝宫而导致了现在这些个学生仔们遭受了如此之大的痛苦，虽然并不是所有诗作文章都是因月亮而起写的全是婵娟嫦娥明月玉兔冰轮蟾蜍桂魄一类的，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关于月亮的作品着实是占了极其之大的一个份额。

在凡间，人们喜欢把寒玉喊做嫦娥。但是寒玉自己并不是很喜欢后来的凡人们给自己取的这个名字，她还是比较喜欢自己的本名“寒玉”。

曾经有一回，寒玉在天庭里为数不多屈指可数的朋友之一——紫霞仙子来找她唠嗑的时候无意中提起，说现在凡界的学生仔们都对她的月亮寝宫很是怨愤难息，怪她弄出这么个东西来引得古人作这么多诗，让他们这些说惯了现代汉语的娇贵的祖国未来的花朵背这么许多拗口又难懂的文言文，简直就是灭绝人寰啊！寒玉听了之后对此表示很不屑，她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说道，“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知道不？”看到紫霞仙子一脸茫然的样子，摇了摇头，又接着说道，“这是对他们的磨练啊。再说了就算没有我这个月宫也会有别的东西出来让人写的。”——这句诗是寒玉那天刚刚从一本从凡界流传上来的诗本中看来的，诚以显见寒玉仙子是一个很喜欢吟诗，又能学以致用、举一反三的勤奋学习的仙子。

寒玉从来没有因此而对这些学生仔们心生愧疚，相反，她还很中意这些诗人们关于她或者她的寑殿、她的玉兔月桂的描写，有一句诗她很是喜欢，“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虽然她依旧不太喜欢凡人称她作“嫦娥”，但这毕竟也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只要寒玉自己愿意，她就可以把这句诗诵作“寒玉应悔偷灵药”。

其实一开始，寒玉是很讨厌这句诗的，连带着也很讨厌写这句诗的人，虽然她并不十分清楚写这首诗的作者到底是唐代的李商隐还是李代的唐商隐——她活的太久了，天上一刻地下十年，对于凡界的时间刻度和种种变迁她早就记不清楚，也向来不会去放在心上，这些早已都是与她无关的事情了——连那个人都已经死了好几千年了吧。但是她还是在心里默默的咒骂了很久，这个诗人竟敢对她这么不敬，说她“偷灵药”，难道她堂堂天庭寒玉仙子竟然是一个小偷？这个诗人肯定是一个没有前途的诗人，连这么简单的诗都写不好。寒玉对此感到非常气愤，以至于好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再看别的诗，只顾着可着劲儿抨击批判这首诗了。就这样骂着骂着，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一个月，还是两个月，又或许是一年，也或许是十年，寒玉每天都反反复复的想着这首诗。

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她一边想，一边在心里搜刮着为数不多的骂人语句咒骂这个说她是小偷的作者。寒玉一向很注重自己的公众形象，即使是在没有外人的寑殿广寒宫里，她也是不会允许从自己嘴里说出一些不好听的、有伤大雅的话语来——保不准就有哪个暗恋垂涎她美貌的登徒浪子会偷偷躲在她的广寒宫外面偷窥她的一举一动，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而且发生过的次数还不少，这要是被他们给听了去自己在寝宫里面骂人，还是骂的一个凡间命数才短短几十年的小小诗人，传了出去，那自己寒玉仙子的一世英明就要毁在自己手里了。所以寒玉骂归骂，却也始终只是在心里暗暗的骂，而从不骂出口。但是这心里想的东西想的时间太久了，想着想着总还是难免就会说出口的，尤其是寒玉仙子这种常年呆在自己广寒宫里面几乎不与别的神仙交际的千命百岁的活神仙。既然她不能把心里想的骂人的话说出口，便只能把那首诗的内容给说出了口，虽然是带着怒气的说出口，但由于寒玉仙子本身的柔弱气质加上她原本也没有什么很能骂人的特长，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怒气，所以在外人听来，这就像是寒玉在略带忧伤的吟着诗。

这样吟着吟着，有一天寒玉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默默的，在自己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吟了这么久这首诗，已经能够倒背如流了。她为此有点气愤，但是很快，她又忧伤而惊异的发现，她竟然不是那么讨厌这首诗了，甚至还在心底默默的觉得这首诗是写的不错的，一种赞许感在心底油然而生，并且不断的从心底往外涌动扩张，想要把这种赞许感传送到寒玉的全部思想里面。寒玉对此感到很是苦恼，她想要把这种感觉压制下去碾碎在心底永世不得翻身，她怎么可以赞许这种骂她是小偷的诗呢？可是她越想要压制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就越强烈，到最后寒玉终于放弃抵抗了，因为她发现自己是真的很赞许这首诗，这诗写的很深刻，很深入寒玉的心——“碧海青天夜夜心”，寒玉真的是觉得很寂寞，很寂寞。

这么长时间下来，每日每夜，寒玉都是像这样对着这无尽的银河和宇宙，千载万世，沧海桑田，山河变迁，星辰的位置已经移了好几个来回，她都不记得最初的时候到底该是怎么样的了。时间丝毫没有在寒玉的脸上留下一丁点痕迹，她看上去依旧是十八岁时候的模样，即便是不施粉黛也仍然绝美艳丽，风华绝代。只是在眼角眉梢掩饰不住的笼上了一层岁月风霜中沉淀下来的哀伤和落寞，原本那些刻骨铭心的事情，还有那个人，那个高举着弓箭把太阳从天上射下来烧干了一整片东海的背影，她以为她永远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哪怕他早已入土化灰，再也不能与自己相见，她也要一直记着他，把他放在心里最郑重的角落认真呵护。可是寒玉却从没预料到天庭的生活是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如同静止的死水一般，时间就像是干枯脆黄的梧桐叶子，虽然没有带走寒玉的美貌，却带走了她心中的热情。那个她心里最郑重的发誓要永远认真呵护的角落早已落满了厚厚的灰尘，而那个曾经令她刻骨铭心、几浴生死相随的人，也在不知道多少年前就失去了颜色，不再出现在寒玉夜夜梦中，到如今寒玉就算是努力努力使劲的回想也只能记起一个无比模糊的轮廓，至于样貌，早就像碎纸屑一样随散在风中，纷纷扬扬再也无法拼凑。

寒玉这才发现原来自己并不是一个像自己想象中那样长情的人，原来她在这样没有刻度没有尽头的时空里，是一个这么容易忘记前缘的人。寒玉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但是那又如何呢？如今她身在这空旷而寂寞的广寒宫里面，没有什么特别的朋友，除了那只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玉兔，没有人可以来倾听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和感受，就算她还一直记得那个人、那些事，又能怎么样呢？她没有办法跟别人说出来，她不能说，不能说，也不会有人能安慰她。她更不能跟别人说，她现在觉得寂寞了，很寂寞，太寂寞了，天庭的生活把她从一个活泼热烈、敢爱敢恨的小女孩变成了一个没有热情、枯井无波的老妇人，即使她身上的任何一处地方也没有一点点的龙钟老态，可那些都是凡人才应该经历的事情，她现在是天庭中艳压群芳的寒玉仙子，仙子是不会老的。

但是仙子的心却会老，而且要老很长时间，一万年，一亿年，永永久久，直到天地沉没，山河永寂。这颗心老了还不会再变回去，这样一直带着一颗已经要老死了的心，身体却是以最风华正茂时候的姿态在承载着时间流逝中唯一沉淀下来的寂寞和孤独，寒玉有时候觉得这是一种惩罚。她时常想，但愿自己还是一个凡人该有多好，在凡间的时候，她是那样一个美丽的、动人的、充满了勃勃生气的女孩子，就像是一株正在盛开的牡丹一样，颜色艳丽夺目，气味芬芳逼人，虽然花无百日好，就算再美再艳的花儿也终究会有凋谢的一天，寒玉如若是在凡间，那么也不会一直保持着盛开带荼蘼的姿势，她会老去，会被岁月带走她倾城的貌美，带走她傲人的身姿，带走她甜美的嗓音，她真的会变成和世上所有的老妇人一样的老态龙钟，齿摇发白，皱纹满面。可是那样至少她的心和她的身子是同步的，甚至于她的心会更年轻一点，她会在她老去的时候也依旧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对爱人的眷恋，而不会是像现在这样，除了一具空洞洞的美丽身体，心却像一颗老枯树被虫子蛀光的枯老树干一样。或许她也已经投了无数次胎，又遇到了许许多多令她倾心的、开心的、伤心的人，而她也甘愿为这些人们倾注自己所有的喜怒哀乐。又或者，她有一辈子过的太混账，在投胎到下一辈子的时候进的不再是人间道，或许是畜生道也未可知呢？那她可能会变成一只兔子，长得应该会像怀里的这只玉兔一样漂亮的吧，也可能会是一只驰骋草原的万兽之王的狮子，那她肯定能成为狮子王的正统狮子皇后——寒玉总是对自己的样貌还有魅力很有信心，不管是人，还是作为一只动物，她都觉得自己会是最美最受瞩目的那一个。但是要是她不是狮子，而是狮子身上的一只小小的跳蚤呢？寒玉对于这个想象有些不知所措了，她觉得所有跳蚤都是脏兮兮又令人讨厌的，而且还长得这么丑，要是自己真的投胎变成了一只寄生在别的动物身上的跳蚤，寒玉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快点找个跳蚤的天敌把自己吃掉，这样就可以赶紧回到轮回里重新投胎了。可是这些全都不可能实现了，寒玉没有机会去经历这么多不同的生命和际遇，也不能再碰到那些她渴望遇见的、能带给她生命激情和惊喜的人，她只是寒玉，一个要永远生活在天庭上，不会老去更不会死去的仙子，不用投胎，与天同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