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烧包屁股墩上热炕,马大爷就令人拾掇几个小菜,拎上一壶老烧酒。俩人对面而酌,相敬嗞进一口,老烧包开口便问:老叔贵姓,多大岁数啦?
马大爷两指一捏,又岔开说:这个。你呢?
老烧包便答:六十有二。
马大爷开门见山:你咋看的那葬口?那叫啥葬?
老烧包笑露黄牙,反问道:你老这大岁数,怎连这都不懂?
马大爷摇头。老烧包便答:这叫抱孙葬。
稀罕,太稀罕了!我问你,此葬怎讲道?
老烧包说:老人站起,脸冲西南,是不是?儿孙们站起来,也冲西南,是不是?老人怀抱一大群儿孙,乐享满堂,是不是?
哒地一声,马大爷在饭桌上敲起了烟袋锅。惹得老烧包两眼一瞪:我说老叔,有话讲话,别敲烟锅儿了,行不?
禁止不住,马大爷又敲了一下说:那我问你,老人坐起来,小辈儿的给老辈儿的送饭,怎么送?怎么吃?
人死了,谁还能吃饭?
土埋了,谁还能坐起来?
我就这么看。一个师傅一个令儿,一个马勺一个柄儿。
我就没见过!
老烧包说,你见的那是啥?说说给我听。
领孙葬。马大爷说,大口冲西南,老人坐起来,身后跟着一大群儿孙,往西南大道奔。
老烧包不以为然地笑笑:老掉牙了,老掉牙了。我说老叔,现在什么都在改,你怎么还抱着那本老黄历不放?
哒!马大爷烟锅重击了一下,然后蹦出满脸的严肃:这是村里的老规矩,看谁能破喽?
老烧包没恼,反而笑问:我说老叔,你别老拿大架势。老辈子规矩人们,只能劁猪骟马,现在怎兴起劁人来了呢?眼下好多事呀,规矩也不规矩了。我说老叔,你说是不?
哼,哼哼!马大爷出溜下炕,抄起拐杖,嘟囔着乱葬了,乱葬了,便朝外走。大家叔啊爷啊地拦,终没拦住。眼送高龄的马大爷,见他一步一颤地走出院里。
这时,雪下得更凶了。伯兄便急问二伯:这可咋办?
二伯无可奈何地说:就按你三叔那么开吧。
樊新旺心系的一块重石,这才咕咚落地。
没过几年,马大爷也驾鹤西游,也埋在村中那片坟茔,葬口的开向,竟也随了父亲。想他有苦,那也难言。因为规矩人的人死了,那葬口之事,就少了纷争。
这事,在樊新旺的记忆中,都快三十年了。但这民风民俗,常在我心头活现,而今追忆,把那段亲历记下,算作对往日村事的怀恋。
2012年9月忆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