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晚上,他上床睡觉时,心扑通扑通地快速跳动着。他把红色睡帽翻过来戴,祈求好运的到来。他的心里焦虑万分,直到深夜他才睡着。黄金梦再一次出现了,他又一次看到他的菜园里满是金块和钱袋。
第二天早晨,沃尔弗特醒来时,茫然不知所措。从未听说过一个梦连做三次还不能成真的,如此说来,他要发大财了。
焦虑中他把马甲的背面穿到了前面,这进一步证明了他要交好运。他再也不怀疑,他菜园的某个地方一定埋着一大笔钱,正害羞地等着他去寻找。他有些埋怨自己,这么长时间一直在表面翻土,却没有挖到园子中心。
他坐着吃早餐的时候,脑子里充满了这种猜想,以至于他竟要女儿放一块金子在他的茶里,把一盘薄饼递给他的妻子时,还让她随便吃块达布隆。
他现在最关心的就是怎样来保护这笔巨大的财富,不让别人知道。他白天也不再按时去地里干活了,现在半夜偷偷从床上爬起来,带上铁锨和镐,在祖先留下的地上从一头刨挖到另一头。没多久,整个园子曾经美好而规律的景象——成排的卷心菜像战时队列中的蔬菜部队一样——被破坏了,一片狼藉;而无情的沃尔弗特头上戴着睡帽,手中拿着灯和铁锨,踏过那些被他糟蹋了的阵列,成了摧毁自己蔬菜世界的恶神。
每天早晨的情景都证实了前一天晚上卷心菜受到的摧残,从嫩芽到完全成熟的菜头,不同阶段、各种状态的卷心菜都像毫无价值的杂草一样被无情地从安静的菜园中连根拔起,被扔在阳光下任其枯萎。沃尔弗特妻子的规劝是徒劳的;他心爱的女儿为那些被毁掉的、她最爱的万寿菊而哭泣,这也无济于事。“你会拥有另一种意想不到的金花,”他一边喊,一边抚摸着她的下巴,“你还会有一串弯弯的达克特来当作结婚项链,我的孩子。”整个家庭都开始真正为这个可怜的人担心,怕他心智出了问题。夜里睡觉时,他总是咕哝着财富之矿、珍珠、钻石和金条。白天,他郁郁寡欢,心不在焉,连走路都好像是恍恍惚惚的。韦伯夫人经常与邻里一些老妇人们商量,也不忘去教区牧师那里。一天中,几乎每个时辰都能看到一群老妇人在她家门口晃着白帽子,而这个可怜的女人就凄惨地背诵起来。而他的女儿也不得不在与她的情郎——德克·沃尔德伦——的幽会中寻求更多的安慰。那些她以往用来活跃家庭气氛的、优美的荷兰小曲渐渐消失了。她也时常忘记了自己的针线活,忧愁地看着坐在炉边沉思的父亲的面孔。
一天,沃尔弗特看到她焦虑地盯着自己的眼神,就暂时从他的黄金梦中醒过来。“高兴起来,我的孩子,”他兴高采烈地说,“你为什么消沉呢?——终有一天你将会与斯切纳霍恩、范霍恩、范达姆家的人一样昂起头来——连大庄园主自己也会为能有你这样的儿媳妇而高兴的!”
埃米对于这些极度自负的吹嘘摇了摇头,更加怀疑这个善良的人心智不健全。
同时,沃尔弗特在继续挖掘。但是这片田地很广阔,而他的梦境也没有指出具体的位置,他不得不漫无目的地挖。在他连这片充满希望的土地的十分之一都还没有挖完的时候,冬天来临了。土地被冻得很硬,夜晚也变得很寒冷,这让他无法继续挖掘。然而,春天一回暖,土地刚松动,小青蛙刚开始在草地里鸣叫的时候,沃尔弗特先生就重新带着热情投入到这项劳动中。然而,工作时间仍然是以夜当日。与往日整天高兴地工作,种植、栽培自己的蔬菜相反,他现在白天都无所事事地沉思着,直到夜幕降临,召唤他开始他的秘密劳作。就这样,他夜复一夜、周复一周、年复一年地挖掘着,但却连个小钱都没挖着。相反,他在挖掘上投入的精力越多,他就变得越穷。他菜园里那些肥沃的土壤都被他挖走了,底层的沙子、碎砾都被他翻到表层,最终整个园地都呈现出黄沙遍地、一片荒芜的景象。
与此同时,季节也在不断地变化。早春时曾在草地里鸣叫的小青蛙,在盛夏的时候像牛蛙一样在小溪里呱呱叫,然后又归于沉寂。桃树也从发芽、开花到了结果的时候。燕子和紫崖燕飞回来了,在屋顶上叽叽喳喳,建造鸟巢,培育幼仔,沿着屋檐开大会,然后又展翅飞行,开始寻求另一个春天。毛虫织着它的裹尸布,把自己裹在里面,在给房屋遮阳的大梧桐树上吊着,然后变成了蛾,在夏日的最后一缕阳光中拍着翅膀,最后消失了;最后梧桐树的叶子也慢慢变黄,再变成褐色,最后一片一片带着沙沙的响声落到地上,在风和尘土的小漩涡中旋转着,悄悄地说着冬天就要来了。
到年底的时候,沃尔弗特渐渐地从他的发财梦中醒过来。他什么作物都没有种植,因而也无法满足家庭所需以度过这个贫瘠的冬天。冬季漫长又残酷,这家人第一次在真正意义上不能舒适地度过冬天。沃尔弗特脑海中的想法逐渐发生了剧变,正如那些黄金梦被痛苦的现实所打乱的人一样。他最终会困苦不堪这一想法慢慢地浮上他的心头。他已经认为自己失去了数不清的、未发现的财宝,是这个州最不幸的人之一;而现在,成千上万英镑都躲避他的探寻,以至于让他为了几个先令和便士感到为难,这是极度残忍的。
疲惫和忧愁浮上他的眉头。他带着四处找钱的神色来回走动,低着眼睛,似乎要看到土里去;手插在口袋里,就像那些口袋里没有其他东西可放的人喜欢做的那样。他经过市救济院的时候,都要带着悔恨看两眼,似乎那注定是他未来的住所。
他古怪的行为和表情引起了不少猜测和议论。很长一段时间内,人们都以为他疯了,然后所有人都同情他;最后人们怀疑他穷了,所有的人都躲避他。
在他来访时,那些有钱的老熟人在门外会见他,在门槛上热情地招待他,他离开的时候亲切地拍着他的手,在他走后又摇摇头,带着善良的表情,似乎在说“可怜的沃尔弗特”。当他们在大街上散步偶然碰见他走近时,他们会敏捷地绕道而行。即使是邻近的理发师、修鞋匠,以及附近巷子里衣衫褴褛的裁缝——这三种世界上最穷却又最愉快的人,也用那种通常看一无所有的人才有的、满是同情的眼神看他。毫无疑问,如果这些人的口袋不是空空如也,他们甚至会把自己的口袋交给他。
因此所有的人都远离韦伯家,好像贫穷会像瘟疫一样传染。这些人中,只有诚实的德克·沃尔德伦还与他的女儿继续幽会,好像他的情人家境越衰落,他就会越喜欢她一样。
沃尔弗特已经数月都没有去过他以前常去的乡村旅馆了。一个星期六的下午,他一个人孤独地走着长长的一段路,冥想着自己的渴望和失望,这时脚步本能地迈向习惯的方向,从幻想中醒悟过来时,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旅馆门前了。他为是否要进去犹豫了一会儿,但是他的心灵渴望陪伴。一个破产的人除了客栈还能找到更好的慰藉吗?那儿既没有严肃的榜样,也没有严肃的忠告使他感到难堪。
沃尔弗特发现客栈的一些老顾客们还保持着往常的姿势,坐在自己往常的座位上,但是有一个人不见了——伟大的拉姆·拉普里。多年来,他一直占据着这个豪华的椅子上。他的位置被一个陌生人取代了。然而,这个人坐在椅子上,呆在客栈里,却完全像在自己家一样。他比较矮小,却有着厚胸膛,方方正正、肌肉发达。他宽阔的肩膀、双关节、弯曲的膝盖,都显示出他力大无穷。他的脸饱经风霜,面色暗沉。一道深深的疤——好像是短刀划的——几乎划开他的鼻子,在他的上嘴唇上留下一道伤口。透过上嘴唇,他的牙齿像牛头犬的牙齿一样闪耀着。那一头铁灰色的头发使他凶恶的容貌看起来灰灰的。他的服装是一种水陆两用的式样。他戴着一顶旧帽子——边沿处的饰带已经失去光泽,帽子像军队里那样歪在一边,只遮住了半边头;他穿着件褪色的蓝色军衣,上面是黄铜色纽扣,下身是宽松的短衬裤,或者说是马裤,因为它们都堆在膝盖那里。他用权威的口气命令他身边的每个人,说话声音很洪亮,像锅下烧着的荆棘的爆裂声;他毫无顾忌地咒骂着店主和仆人,他们却谄媚地候在一边,就连对伟大的拉姆本人,他们都没有这样过。
沃尔弗特的好奇心驱使他想知道这个陌生人是谁,做什么的,居然能在这个古老的领域里获得绝对的统治地位。然而,除了模糊的信息之外,他什么都没有得到。皮切·普劳把他拉到一边,到了大厅的一个偏僻角落,极为谨慎地低声透露了他所知道的有关这个人的一切。几个月前,在一个漆黑的风雨交加的晚上,旅馆里的人被反复出现的长长的喊声吵醒 ,那声音就像是狼的咆哮。那声音来自海边,最后终于听出是有人在用航海的方式朝着房子吆喝:“哟呵,房子!”店主和他那领班,兼酒保,兼马夫,兼跑堂——也就是他的老黑人卡夫——一起出来了。当走近声音传来的地方时,他们就在水边发现了这个像两栖生物的人,他独自一人坐在一个航海用的大橡木箱子上。
他是怎么来的,是不是坐某个小船到达岸上,或是坐着这个箱子漂上岸,这都无人知晓。因为他似乎并不想回答问题,而且从他的表情和态度可以看出,他禁止一切提问。这么说吧,他占据了客栈角落的一个房间,并费了好大劲将他的箱子也搬到了那儿。从此以后他就一直呆在这里,只在客栈及其附近走动。确实,有时候他会一次消失一天、两天或三天,出去又回来,却从来都不通知任何人,也不谈事情的经过。他总是有很多钱的样子,却那通常是一些稀奇古怪的货币。他总是在每晚睡觉之前先付账。
他把房间按照自己的喜好布置了一下,他不睡普通的床,而是从房顶上挂下来一个吊床,还用生锈的手枪和外国造的短剑装饰了墙壁。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这个房间度过的。坐在窗户边,他就能看见松德海峡的开阔景色。他坐着,嘴里叼着一个过时的短烟斗,肘边放着一杯朗姆棕榈酒,手上拿一个袖珍望远镜,通过望远镜他能侦察到河上经过的每艘船。大的横帆船几乎不能引起他的注意;但是他一看到羊肩形的三角帆船,或是驳船,或小帆船,或小艇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就会举起望远镜,一丝不苟地仔细查看。
所有这些本可以悄无声息地过去,因为那时这个州成了各种性格、各种地方的冒险人物爱来的地方,任何穿着或行为古怪的人都很难引起他们的注意。但是没过多久,这个莫名其妙地降临到陆地的海洋怪兽,开始挑战这个地方长久以来的风俗,冒犯这里的老顾客,以独裁的方式干涉九柱戏场地和酒吧的所有事情,直到最后他绝对控制了这个小客栈。要对抗他的权威是徒劳的。他并不太喜欢吵架,但却狂暴又专横,就像是后甲板区习惯实行暴政的人一样。他的一切言行都带着鲁莽大胆的神气,这使所有的旁观者都小心翼翼。即使那拿一半薪水的军官——他一直以来都是这个俱乐部的英雄,也因为他而立刻变得沉默;那些安静的市民们惊讶地看着这个易怒的战士如此容易、平稳地被制服了。
接着他所讲的那些故事都能使温顺的人毛骨悚然。在过去的二十年里,每一场海战、抢劫或是海盗的冒险,他似乎都了如指掌。他很乐意讲西印度群岛和西班牙海上的海盗的壮举。当他讲到伏击金银船、绝望的战斗、桁端挨着桁端——舷侧挨着舷侧——登上并俘获西班牙大帆船时,他的眼睛别提有多亮了!他讲到对富庶的西班牙殖民地进行突袭、抢劫教堂、洗劫修道院时,总是低声轻笑,讲得津津有味。当他描述自己如何用火烤一个西班牙人,逼他交出财宝时,你简直以为自己在听某个狼吞虎咽的人细说米迦勒节上烤美味鹅肉的情形——细节也讲得非常详细,使在场每个富有的老市民都如坐针毡。所有这些都是他带着无限欢乐讲出来的,好像在他眼里这是一个精彩的笑话;然后他会霸道地瞥邻座一眼,那个可怜的人由于懦弱,不得不跟着傻笑。可是,如果有人胆敢反驳他的任何故事,他就会马上发火。他那歪在一边的帽子也会刹那间凶猛起来,好像憎恨这种反驳似的。——“见鬼,你怎么可能知道得像我这么清楚?事实就是我说的那样!”同时他还肆意说出一连串雷鸣般的咒骂和许多水手的行话,这些话在这个平静的客栈里从未被听到过。
事实上,这些富有的市民开始揣测,他不是道听途说,而是非常熟悉这些故事。日复一日,关于他的推测开始变得越来越荒唐,越来越吓人。他怪异的行为,他身上笼罩的神秘感,这一切使得他在大家的眼中变得无法理解。对于他们来说,他就是一种海洋深处的怪物——他是人鱼——是巨兽——是海中怪兽,总而言之,他们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狂暴的海怪的盛气凌人的神态终于让人不可忍受了。他一点也不尊重人;他会毫不犹豫地与最富有的财主发生矛盾;他独霸着那个神圣的扶手椅,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那就一直是显赫的拉姆·拉普里的宝座。不,他甚至过份到用粗暴的、开玩笑的语气,在那个伟大的财主背上拍了一下,喝他的棕榈酒,当他的面朝他使眼色,这种事情几乎令人难以置信。从这时开始,拉姆·拉普里再也没有出现在这个客栈;随后,最有知名度的几个顾客也不来了,这些人太有钱,忍受不了被人恐吓不敢发表意见,或是被迫为别人的笑话陪笑的场面。客栈老板几乎绝望了,但他不知道该如何摆脱这个海怪及他的箱子——它像是变成了他旅店里的固定装置,或是长在旅店里的东西。
这些就是讲述者——皮切·普劳——小心地对他耳语的内容。他拉着沃尔弗特的纽扣呆在大厅的角落里,不时地朝酒吧的门谨慎地看一眼,唯恐被他故事里那个恐怖的主角无意中听到。
沃尔弗特无声地在房间里一个较远的座位上坐下来,对这位如此熟知海盗史的不知名人士有深深的敬畏。对他来说,这是一个伟大帝国的革命的精彩例子,令人敬重的拉姆·拉普里就这样被夺了宝座;一个粗犷的水手在他的扶椅上发号施令,欺凌这些德高望重的老人们,使这个安静的小旅馆充斥着争吵和虚张声势的举动。
这个陌生人今天晚上用比往常更爱说话,正讲述着公海上发生的诸多令人震惊的烧杀抢掠的故事。他津津有味地讲着,越是那些会让安静的听众害怕的可怕细节,他越是添油加醋地讲。他狂妄自大地详细讲述了一个西班牙商船被俘获的经过。一个漫长的夏日,那艘船静静地停靠在一个小岛附近,而这个小岛正是海盗们的一个潜伏地。海盗们已经在岸上用望远镜侦察了一番,确认了船的特征与武装力量。晚上,一伙精心挑选出来的勇猛海盗们驾着捕鲸船向它驶去。他们压着桨声前进,此刻那艘船正随着海水的波动摇摆着停在那儿,上面的帆拍打着桅杆。甲板上的守卫发现他们在靠近的时候,他们已经离这艘船的船尾很近。警报拉响了;海盗们朝甲板上扔手榴弹,手里拿着刀,顺着主锚的铁索攀爬上去。
船员们急忙去拿武器,但是混乱之中一些人被击倒,一些人在顶部避难,一些人被追到船外淹死,还有一些人徒手对抗,从主甲板被逼到后甲板,英勇争夺着每一寸领地。船上有三个带着夫人的西班牙贵族,他们抗争得最拼命;他们守护着升降口,砍倒了几个进攻者,像疯了一样战斗着,因为他们被船舱里传来的女人的尖叫声激怒了。其中一个已经上了年纪的贵族很快就被击倒了。其余两个还在竭力守护自己的领地,尽管海盗头也在朝他们进攻。就在这时,从主甲板上传来胜利的欢呼。“这船是我们的了!”海盗们呼喊着。
其中一个贵族立即弃刀投降;另外一个是个急躁的年轻人,刚结婚不久,他在海盗头目的脸上划了一刀,把整个脸都划开了。海盗头只说了一句话:“绝不轻饶。”
“那他们怎么处理俘虏呢?”皮切·普劳急切地说。
“把他们全扔到海里!”人鱼说道。
紧接着这个回答之后,是死一般的沉寂。皮切·普劳悄悄地缩回去,像是一个一不留神溜进了睡狮洞穴的人。那些老实的市民们恐惧地瞟了一眼这个陌生人脸上的那道深疤,然后将他们的椅子稍微挪远了些。然而,那个水手不动声色地继续抽着烟,好像他一点也没有察觉到,也不认为这些对他的听众产生了不利影响。
那个领半薪的军官第一个打破了沉默,因为他一直试图要抵抗这个海上暴君,并重新获得自己昔日在这些老朋友们心中的地位,尽管这种抵抗徒劳无功。现在,他讲了同样惊人的其他故事,想要跟陌生人所讲的带有火药味的故事比一下。像往常一样,基德是他故事的主人公。他好像收集了许多这个州流行的、关于基德的传说。那个水手总是对这个红脸的斗士有着固有的愠怒。这次他听得格外不耐烦。他一只手叉腰坐在那儿,另一只胳膊肘放在桌子上,手里拿着小烟斗,怒气冲冲地吐着烟,并且两腿交叉,一只脚在地上敲着,不时地像蛇怪似的斜瞟一眼那乏味的船长。最后,这个船长讲到基德和他的一些船员沿着哈得孙河而上,将他的战利品秘密卸下。
“基德沿着哈得孙河而上!”那个水手突然爆发,大声咒骂道,“基德从来没有沿着哈得孙河上去过!”
“我告诉你他去过。”对方说道。“是的,而且他们还说他把一些财宝埋在一小块伸到河心的平地上,那地方叫做德弗尔斯丹斯卡莫。”
“你说的什么德弗尔斯丹斯卡莫!”水手叫道,“我告诉你,基德从来没有沿着哈得孙河而上——见鬼,你知道什么关于基德和他的出没地?”
“我知道什么?”拿半薪的军官重复道,“哼,他受审判的时候我正在伦敦,是的,我还有幸看到他被绞死在行刑码头。”
“那么,先生,我来告诉你,你看到的是一个好汉被绞死,确实是!”他将他的脸凑近军官,“而且有许多旁观的懦夫,他们反而更应该替他去受刑。”
拿半薪的军官沉默了,但是怒火却在他胸中压抑着,在他的独眼中猛烈地燃烧着,像是点燃的木炭一样。
皮切·普劳,这个从来都不会安静的人,现在开始接过话来,用抚慰的口气说这个先生确实是对的。基德从来没有在哈得孙上游埋过钱,也没有在这一带的任何地方埋过,尽管许多人都肯定那是事实。藏钱的是布雷迪什和其他海盗。有的人说藏在海龟湾,有的人说在长岛,还有人说在鬼门关附近。确实,他又说,我想起许多年以前那个黑人渔夫——马德·萨姆的一次历险,一些人认为这跟海盗有些关系。既然我们都是朋友,这个故事也不会流传出去,我就告诉你们。
“许多年以前一个漆黑的夜晚,当萨姆从鬼门关打渔回来——”
故事被一个忽然的动作扼杀在萌芽中。那个陌生人用铁拳在桌上一锤,关节向下,默默用力,在桌板上留下了凹痕,同时阴森森地扭头看过去,露出冷笑,像发怒的熊一样。“邻居们,你们听着,”他说道,并意味深长地点着头,“你们还是别提那些海盗和他们的钱了——他们可不是给老头老太太们瞎管的。他们为这些钱而奋勇作战,他们为了钱出卖了身体和灵魂,不管钱藏在哪儿,请放心,谁想拿到它,他都得跟魔鬼较量一番。”
这突然的爆发使得整个屋子一片沉寂。皮切·普劳的心缩了一缩,甚至那个红脸的军官也脸色发白。沃尔弗特呆在房间的一个阴暗角落里,怀着强烈的热情听了关于地下宝藏的这一切,带着敬畏与崇敬看着这个勇猛的海盗,因为他的确怀疑他就是一个海盗。在他所有关于西班牙海的故事里,都有金子的声音和珠宝的光芒,这使得他的每一句话都有了价值。沃尔弗特甚至想不惜一切地把那个笨重的箱子搜一番,在他的想象中,那个箱子装满了金质圣杯和耶稣受难像,以及被达布隆塞得鼓鼓的、让人一看就高兴的钱袋。
之前屋子里死一般的沉寂最后被陌生人打破了,他拿出了一个用古老、奇怪的工艺制成的巨大手表,在沃尔弗特看来,这显然是西班牙的样式。他按了下弹簧,表敲到十点钟。这时水手喊结账,并从一把奇怪的硬币中取出一些来付账。他喝光了剩下的酒,也没有向任何人告别,摇晃着走出了房间,喃喃自语着爬山楼梯,回到房间。
过了好一会儿,大伙们才从刚才的沉寂中恢复过来。而陌生人不时地在房间里来回走动,传来的脚步声令人敬畏。
尽管如此,刚才谈的话题太有趣了,于是大家又继续谈论。在他们谈得起劲时,外面却不知不觉地下起了暴雨,刮起了大风。大雨也制止了所有人回家的念头,直到暴风雨平息。因此,他们靠得更近了些,恳请可敬的皮切·普劳继续刚才被无礼打断的故事。他很乐意地照办了,不过却是低声地、用一种几乎刚盖过他呼吸的语调讲着,偶尔他的声音被滚滚雷声淹没。当听到头上的陌生人沉重的脚步声时,他不时地停下来,带着明显的敬畏听着。
接下来就是这个故事的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