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气冲冲的背影一阵风似卷出了门,那样愤怒,那样受伤——我知道,是我伤害了他,伤了他的自尊,伤了他的面子。然而,他却永远也不会知道,我们两个,我只有痛得更深。
爱情中最苦的莫过于相思;而思念一个人最苦的,是无法让他知道的暗伤;而暗伤中最苦的,则是你深深爱着一个人,却知道那个人正在恨你。
我没有给他写信。我无法解释。甚至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怎么会脱口而出那样一句话。如果我对他说这是因为我太爱他的缘故,他会不会笑落牙齿?
整个暑假,我悒郁寡欢,仿佛丢失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连考中名牌高校也不能教我变得高兴起来。美丽说:“我落了榜,都没像你这样失魂落魄的。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然而心底最深的秘密,即使面对好朋友也没有办法诉说。我把自己整个暑假,画了一幅陆远程的半身像。我拼命地在脑海中回忆着他的样子,越想就越有点记不清,然而只要闭上眼睛,他的一颦一笑就会出现在我脑海中。我为那幅画命名为《爱情》,并模仿达芬奇《蒙娜丽莎》的结构布局,在他的身后画上了缥缈的海市蜃楼作背景——我想,今生我未必再能见到他,那样,初恋于我,便只是海市蜃楼的一场梦幻吧?
然而现实就是那样折磨人。林美丽第二年考中美术学院,开学没多久,她兴冲冲地跑来对我说:“你猜我遇见谁了?陆远程!”
“陆远程?”我茫然地重复。因为太震惊,反而有些迟钝。
美丽以为我忘记了,提醒说:“就是那个转学来咱班借读,还做过你同桌的帅哥呀。原来他也是美院的,比我高一届。昨天,我们一起去看电影了。”
“看电影?”我更加震惊了。大学校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男生和女生一起去看了电影,就代表正式拍拖。美丽她,竟做了陆远程的女朋友?
美丽兴奋地说:“是呀,我入校刚一个礼拜,他就来宿舍找我了,说听老同学说我成了他的师妹,特意来看我的,让我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他帮忙。我们就是这么开始交往的。”
由于美丽的缘故。我后来常常会见到陆远程。他似乎早已忘了当年的芥蒂,见到我,大大方方地说:“芳菲,你还是这么漂亮。”
后来每隔一段时间,我们一帮老同学就会找个题目聚一聚,陆远程几乎每次见到我都会有新的赞美,总是说:“怎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才华横溢呢。早知道跟你这么谈得来,当初就该追你才对。”
于是大家就哄笑起来,美丽便拧着陆远程的胳膊说:“教你花心,教你油嘴!”而陆远程便夸张地“哎哟”大叫,一边向我挤挤眼睛。
我也跟着一起笑,可是眼泪,却把心底浸得湿湿的。
美丽很爱陆远程,但这仍不妨碍他们会像所有的恋人一样,时时争吵斗气。而他们每次闹别扭,美丽便会找我诉苦。我害怕参与他们的故事,又盼望多知道一些远程的消息。有时候他们闹得太过分了,我便要充作美丽的亲善大使,去找陆远程说和。
许是我这个和事佬扮得太成功了,好多次在分手时,陆远程都会对着我莫明其妙地叹口气,说:“芳菲,你真是善解人意。”
是这句话照亮了我,也刺痛了我。我真想问问他,我漂亮,我聪明,我善解人意,可是,为什么,你却选了美丽没选我?我到底,哪一点比不上林美丽?
美丽刚毕业,他们就结婚了。我是伴娘。
热热闹闹的婚宴上,穿上洁白婚纱的林美丽人如其名,美得就像……就像一个幸福的新娘子,是那种新娘特有的灿烂夺目的美。
而穿着粉红伴娘裙的我,虽然身上一样缀着许多花蕾和流苏,虽然画着精致的妆容,却仍然像只灰头土脸的丑小鸭。也许,只有陆远程才会那么宽容,即使在作为新郎的大日子里,那样的忙碌与兴奋中,也仍然不忘关照周围人的情绪,在百忙中回头对我说:“你今天很漂亮。”
借酒盖脸,我问他:“我那么漂亮,怎么也不见你追我?”远程说:“想过呀,怕你说我自做多情。你不知道当年你有多凶呢!”
我呆住了。原来,他从来都没有忘记。我想拉住他,再问一句:如果,如果当初我没有说错那句话,如果后来我找他解释了误会,如果我让他知道我真正的心思,他会,选我吗?
然而,这个问题,不是可以在婚礼上问的。当年,从前,甚至昨天,我没有开口问出来,就永远也不能再问,永远也不能知道答案。
身为伴娘,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替新娘子挡酒。我很快就有些醉了,但是,我不可以在满堂宾客前失态,尤其,不能让陆远程看到我的眼泪。
在洗手间吐了又吐,洗了又洗,卸妆又补妆之后,我重新回到礼堂,看到众人正闹哄哄地围着新郎新娘,要他们交代恋爱故事。只听陆远程动情地说:“这件事,我怕美丽不好意思,连对她也没说过。其实,我爱上她,是从一幅画开始的。就是她们那一届新生入校时,有个开学画展,我在其中竟然看到了一幅以我为主角的肖像画,用海市蜃楼做背景,虽然画得不是很像,笔法也很稚嫩,却极其传神,我一下子就被震懵了,那幅画传达出来的情感,是那么真挚,热烈,深沉,远远不是功力或者技巧可以达到的。而它的题名,竟然叫作《爱情》。我站在那幅画前,好像第一次读懂了爱情,原来真正爱一个人,是这样隐忍、执著、全心投入。当时,我就对自己说,就是她了,我一定要对这个女孩好,错过她,永远都不可能再遇到更爱我的人。”
枉自忍了那么久,我的眼泪,还是毫无遮掩地直落下来,再次花了妆——那幅画,是四年前,我经不住林美丽的软磨硬泡,借给她冒充自己的作品参加新生画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