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氏春秋》此为中国最古之类书。先秦学说存其中者颇多,宜浏览。
《淮南子》此为秦、汉间道家言荟萃之书,宜稍精读。注释书闻有刘文典《淮南鸿烈集解》颇好。
《春秋繁露》此为西汉儒家代表的著作,宜稍精读。注释书有苏舆《春秋繁露义证》颇好。康有为之《春秋董氏学》,为通释体裁,宜参看。
《盐铁论》此书为汉代儒家法家对于政治问题对垒抗辩之书,宜浏览。
《论衡》此书为汉代怀疑派哲学,宜浏览。
《抱朴子》此书为晋以后道家言代表作品,宜浏览。
《列子》晋人伪书,可作魏、晋间玄学书读。
右(上)所列为汉、晋以前思想界之重要著作。六朝、隋、唐间思想界著光采者为佛学,其书目当别述。以下举宋以后学术之代表书。但为一般学者节啬精力计,不愿多举也。
《近思录》朱熹著,江永注。读此书可见程、朱一派之理学其内容何如。
《朱子年谱》,附朱子《论学要语》王懋竑著。此书叙述朱学全面目,最精要有条理。
若欲研究程、朱学派,宜读《二程遗书》及《朱子语类》。非专门斯业者可置之。
南宋时与朱学对峙者尚有吕东莱之文献学一派,陈龙川、叶水心之功利主义一派,及陆象山之心学一派。欲知其详,宜读各人专集。若观大略,可求诸《宋元学案》中。
《传习录》王守仁语,徐爱、钱德洪等记。读此可知王学梗概。欲知其详,宜读《王文成公全书》。因阳明以知行合一为教,要合观学问事功,方能看出其全部人格。而其事功之经过,具见集中各文。故《阳明集》之重要,过于朱、陆诸集。
《明儒学案》黄宗羲著。
《宋元学案》黄宗羲初稿,全祖望、王梓材两次续成。
此二书为宋、元、明三朝理学之总记录,实创作的学术史。《明儒学案》中姚江、江右、王门、泰州、东林、蕺山诸案最精善。《宋元学案》中象山案最精善,横渠、二程、东莱、龙川、水心诸案亦好。晦翁案不甚好。百源(邵雍)、涑水(司马光)诸案失之太繁,反不见其真相。末附(王安石)《荆公新学略》最坏。因有门户之见,故为排斥。欲知荆公学术,宜看《王临川集》。
此二书卷帙虽繁,吾总望学者择要浏览,因其为六百年间学术之总汇,影响于近代甚深。且汇诸家为一编,读之不甚费力也。
清代学术史可惜尚无此等佳著。唐鉴之《国朝案小识》以清代最不振之程朱学派为立脚点,褊狭固陋,万不可读。江藩之《国朝汉学师承记》、《国朝宋学渊源记》,亦学案体裁,较好。但江氏学识亦凡庸,殊不能叙出各家独到之处。万不得已,姑以备参考而已。启超方有事于清儒学案,汗青尚无期也。
《日知录》、《亭林文集》顾炎武著。顾亭林为清学开山第一人。其精力集注于《日知录》,宜一浏览。读文集中各信札,可见其立身治学大概。
《明夷待访录》黄宗羲著。黄梨洲为清初大师之一。其最大贡献在两学案,此小册可见其政治思想之大概。
《思问录》王夫之著。王船山为清初大师之一。非通观全书,不能见其神深博大。但卷帙太繁,非别为系统的整理,则学者不能读。聊举此书发凡,实不足以代表其学问之全部也。
《颜氏学记》戴望编。颜习斋为清初大师之一。戴氏所编学记,颇能传其真。徐世昌之《颜李学》,亦可供参考。但其所集习斋语要,恕谷(李塨)语要,将攻击宋儒语多不录,稍失其真。
顾、黄、王、颜四先生之学术,为学者所必须知,然其著述皆浩瀚或散殊,不易寻绎。启超行将为系统的整理记述以饷学者。
《东原集》戴震著。《雕菰楼集》焦循著。
戴东原、焦理堂为清代经师中有精深之哲学思想者,读其集可知其学并知其治学方法。
启超所拟著之《清儒学案》、《东原理学》两案正在属稿中。
《文史通义》章学诚著。此书虽以文史标题,实多论学术流别,宜一读。胡适著《章实斋年谱》,可供参考。
《大同书》康有为著。南海先生独创之思想在此书,曾刊于《不忍杂志》中。
《国故论衡》章炳麟著。可见章太炎思想之一斑,其详当读《章氏遗书》。
《东西文化及其哲学》梁漱溟著。有偏宕处,亦有独到处。
《中国哲学史大纲》上卷胡适著。《先秦政治思想史》梁启超著。
将读先秦经部子部书,宜先读此两书。可引起兴味,并启发自己之判断力。
《清代学术概论》梁启超著。欲略知清代学风,宜读此书。二、政治史及其他文献学书类
《尚书》内中惟二十八篇是真书,宜精读。但其文佶屈聱牙,不能成诵亦无妨。余篇属晋人伪撰,一浏览便足(真伪篇目,看启超所著《古书之真伪及其年代》,日内当出版)。此书非看注释不能解,注释书以孙星衍之《尚书今古文注疏》为最好。
《逸周书》此书真伪参半,宜一浏览。注释书有朱右曾《逸周书集训校释》颇好。
《竹书纪年》此书现通行者为元、明人伪撰。其古本,清儒辑出者数家。王国维所辑最善。
《国语》、《春秋左氏传》此两书或本为一书,由西汉人析出(?),宜合读之。《左传》宜选出若干篇熟读成诵,于学文甚有益。读《左传》宜参观顾栋高《春秋大事表》,可以得治学方法。
《战国策》宜选出若干篇熟读,于学文有益。
《周礼》此书西汉末晚出,何时代人所撰,尚难断定。惟书中制度,当有一部分为周代之旧;其余亦战国、秦汉间学者理想的产物,故总宜一读。注释书有孙诒让《周礼正义》最善。
《考信录》崔述著。此书考证三代史事实最谨严,宜一浏览,以为治古史之标准。
《资治通鉴》此为编年政治史最有价值之作品。虽卷帙稍繁,总希望学者能全部精读一过。若苦干燥无味,不妨仿《春秋大事表》之例,自立若干门类。标治摘记,作将来著述资料(吾少时曾用此法,虽无成书,然增长兴味不少)。王船山《读通鉴论》,批评眼光,颇异俗流,读《通鉴》时取以并读,亦助兴之一法。
《续资治通鉴》毕沅著。此书价值远在司马光原著之下,自无待言;无视彼更优者,姑以备数耳。或不读《正续资治通鉴》,而读《九种纪事本末》亦可。要之非此则彼,必须有一书经目者。
《文献通考》、《续文献通考》、《皇朝文献通考》三书卷帙浩繁。今为学者摘其要目:《田赋考》、《户口考》、《职役考》、《市籴考》、《征榷考》、《国用考》、《钱币考》、《兵考》、《刑考》、《经籍考》、《四裔考》,必须读。《王礼考》、《封建考》、《象纬考》……绝对不必读。其余或读或不读随人(手边无原书,不能具记其目,有漏略当校补)。各人宜因其所嗜,择类读之。例如欲研究经济史、财政史者,则读前七考。余仿此。马氏《文献通考》,本依仿杜氏《通典》而作,若尊创作,应举《通典》。今舍彼取此者,取其资料较丰富耳。吾辈读旧史,所贵者惟在原料,炉锤组织,当求之在我也。《两汉会要》、《唐会要》、《五代会要》,可与《通考》合读。
《通志·二十略》郑渔仲学识史才,皆迈寻常。《通志》全书卷帙繁,不必读。《二十略》则其精神所聚,必须浏览。其中与《通考》门类同者或可省。最要者《氏族略》、《六书略》、《七音略》、《校雠略》等篇。
《二十四史》
《通鉴》、《通考》,已浩无涯涘,更语及庞大之《二十四史》,学者几何不望而却走!然而《二十四史》终不可不读。其故有二:一、现在既无满意之通史,不读《二十四史》,无以知先民活动之遗迹。二、假令虽有佳的通史出现,然其书自有别裁,《二十四史》之原料,终不能全行收入。以故,《二十四史》终究仍为国民应读之书。
书既应读,而又浩繁难读,则如之何?吾今试为学者拟摘读之法数条。
一曰就书而摘。《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俗称“四史”。其书皆大史家一手著述,体例精严;且时代近古,向来学人诵习者众,在学界之势力与六经诸子埒。吾辈为常识计,非一读不可。吾希望学者将此《四史》之列传,全体浏览一过,仍摘出若干篇稍为熟诵以资学文之助。因《四史》中佳文最多也(若欲吾举其目亦可,但手边无原书,当以异日)。《四史》之外,则《明史》共认为官修书中之最佳者,且时代最近,亦宜稍为详读。
二曰就事分类而摘读志。例如欲研究经济史、财政史,则读《平准书》、《食货志》;欲研究音乐,则读《乐书》、《乐志》;欲研究兵制,则读《兵志》;欲研究学术史,则读《艺文志》、《经籍志》,附以《儒林传》;欲研究宗教史,则读《魏书·释老志》(可惜他史无之)……每研究一门,则通各史此门之志而读之,且与《文献通考》之此门合读。当其读时,必往往发现许多资料散见于各传者,随即跟踪调查其传以读之。如此引申触类,渐渐便能成为经济史、宗教史等之长编,将来荟萃而整理之,便成著述矣。
三曰就人分类而摘读传。读名人传记,最能激发人志气,且于应事接物之智慧增长不少,古人所以贵读史者以此。全史名传既不能遍读(且亦不必),则宜择伟大人物之传读之,每史亦不过二三十篇耳,此外又可就其所欲研究者而择读:如欲研究学术史,则读《儒林传》及其他学者之专传;欲研究文学史,则读《文苑传》及其他文学家之专传……用此法读去,恐只患其少,不患其多矣。
又各史之《外国传》、《蛮夷传》、《土司传》等,包含种族史及社会学之原料最多,极有趣,吾深望学者一读之。
《廿二史札记》赵翼著。学者读正史之前,吾劝其一浏览此书。记称“属辞比事春秋之教”,此书深得“比事”之诀,每一个题目之下其资料皆从几十篇传中零零碎碎觅出,如采花成蜜,学者能用其法以读史,便可养成著述能力(内中校勘文字异同之部约占三分之一,不读亦可)。
《圣武记》魏源著。《国朝先正事略》李元度著。
清朝一代史迹,至今尚无一完书可读,最为遗憾。姑举此二书充数。魏默深有良史之才,《圣武记》为《纪事本末》体裁,叙述绥服蒙古、戡定金川、抚循西藏诸役,于一事之原因结果及其中间进行之次序,若指诸掌,实罕见之名著也。李次青之《先正事略》,道光以前人物略具,文亦有法度,宜一浏览,以知最近二三百年史迹大概。日本人稻叶君山所著《清朝全史》尚可读(有译本)。
《读史方舆纪要》顾祖禹著。此为最有组织的地理书。其特长在专论形势,以地域为经,以史迹为纬,读之不感干燥。此书卷帙虽多,专读其叙论(至各府止),亦不甚费力,且可引起地理学兴味。
《史通》刘知几著。此书论作史方法,颇多特识,宜浏览。章氏《文史通义》,性质略同,范围较广,已见前。
《中国历史研究法》梁启超著。读之可增史学兴味,且知治史方法。三、韵文书类
《诗经》希望学者能全部熟读成诵;即不尔,亦须一大部分能举其词。注释书,陈奂《诗毛氏传疏》最善。
《楚辞》屈、宋作,宜熟读,能成诵最佳。其余可不读。注释书,朱熹《楚辞集注》较可。
《文选》择读。
《乐府诗集》郭茂倩编。专读其中不知作者姓名之汉古辞,以见魏六朝乐府风格。其他不必读。
魏、晋、六朝人诗宜读以下各家:曹子建、阮嗣宗、陶渊明、谢康乐、鲍明远、谢玄晖。无单行集者,可用张溥《汉魏百三家集》本或王闿运《八代诗选》本。
《李太白集》、《杜工部集》、《王右丞集》、《孟襄阳集》、《韦苏州集》、《高常侍集》、《韩昌黎集》、《柳河东集》、《白香山集》、《李义山集》、《王临川集》(诗宜用李璧注本)、《苏东坡集》、《元遗山集》、《陆放翁集》
以上唐、宋人诗文集。
《唐百家诗选》王安石选。
《宋诗抄》吕留良抄。
以上唐、宋诗选本。
《清真词》(周美成)、《醉翁琴趣》(欧阳修)、《东坡乐府》(苏轼)、《屯田集》(柳永)、《淮海词》(秦观)、《樵歌》(朱敦儒)、《稼轩词》(辛弃疾)、《后村词》(刘克庄)、《白石道人歌曲》(姜夔)、《碧山词》(王沂孙)、《梦窗词》(吴文英)
以上宋人词集。
《西厢记》、《琵琶记》、《牡丹亭》、《桃花扇》、《长生殿》
以上元明清人曲本。
本门所列书,专资学者课余讽诵陶写情趣之用,既非为文学专家说法,尤非为治文学史者说法,故不曰文学类而曰韵文类。文学范围,最少应包含古文(骈散文)及小说。吾以为苟非欲作文学专家,则无专读小说之必要。至于古文,本不必别学。吾辈总须读周秦诸子《左传》、《国策》、《四史》、《通鉴》及其关于思想关于记载之著作,苟能多读,自能属文。何必格外标举一种名曰古文耶?故专以文鸣之文集不复录(其与学问有关系之文集散见各门)。《文选》及韩、柳、王集聊附见耳。学者如必欲就文求文,无已,则姚鼐之《古文辞类纂》,李兆洛之《骈体文抄》,曾国藩之《经史百家杂抄》可用也。
清人不以韵文见长,故除曲本数部外,其余诗词皆不复列举。无已,则于最初期与最末期各举诗词家一人,吴伟业之《梅村诗集》与黄遵宪之(人境庐诗集》,成德之《饮水词》与文焯之《樵风乐府》也。四、小学书及文法书类
《说文解字注》段玉裁著。《说文通训定声》朱骏声著。《说文释例》王筠著。
段著为《说文》正注。朱注明音与义之关系。王著为《说文》通释。读此三书,略可通《说文》矣。
《经传释词》王引之著。《古书疑义举例》俞樾著。《文通》马建忠著。
读此三书,可知古人语法文法。
《经籍纂诂》阮元编。此书汇集各字之义训,宜置备检查。
文字音韵,为清儒最擅之学,佳书林立。此仅举入门最要之数种。若非有志研究斯学者,并此诸书不读亦无妨耳。五、随意涉览书类
学问固贵专精,又须博涉以辅之。况学者读书尚少时,不甚自知其性所近者为何。随意涉猎,初时并无目的,不期而引起问题,发生趣味,从此向某方面深造研究,遂成绝业者,往往而有也。吾故杂举有用或有趣之各书,供学者自由翻阅之娱乐。读此者不必顺页次,亦不必求终卷也(各书亦随忆想所及杂举,无复诠次)。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清乾隆间四库馆,董其事者皆一时大学者,故所作提要,最称精审,读之可略见各书内容(中多偏至语,自亦不能免)。宜先读各部类之叙录,其各书条下则随意抽阅。有所谓存目者,其书被屏,不收入四库者也。内中颇有怪书,宜稍注意读之。
《世说新语》将晋人谈玄语分类纂录,语多隽妙,课余暑暇之良伴侣。
《水经注》郦道元撰,戴震校。六朝人地理专书。但多描风景,记古迹,文辞华妙,学作小品文最适用。
《文心雕龙》刘勰撰。六朝人论文书。论多精到,文亦雅丽。
《大唐三藏慈恩法师传》慧立撰。此为玄奘法师详传。玄奘为第一位留学生,为大思想家,读之可以增长志气。
《徐霞客游记》霞客晚明人,实一大探险家。其书极有趣。
《梦溪笔谈》沈括。宋人笔记中含有科学思想者。
《困学纪闻》王应麟撰,阎若璩注。宋人始为考证学者。顾亭林《日知录》颇仿其体。
《通艺录》程瑶田撰。清代考证家之博物书。
《癸巳类稿》俞正燮撰。多为经学以外之考证,如考棉花来历,考妇人缠足历史,辑李易安事迹等。又多新颖之论,如论妒非妇人恶德等。
《东塾读书记》陈澧撰。此书仅五册,十余年乃成。盖合数十条笔记之长编乃成一条笔记之定稿,用力最为精苦,读之可识搜集资料及驾驭资料之方法。书中论郑学,论朱学,论诸子,论三国诸卷最善。
《庸庵笔记》薛福成。多记清咸丰同治间掌故。
《张太岳集》张居正。江陵为明名相,其信札益人神智,文章亦美。
《王心斋先生全书》王艮。吾常名心斋为平民的理学家。其人有生气。
《朱舜水遗集》朱之瑜。舜水为日本文化之开辟人,唯一之国学输出者,读之可见其人格。
《李恕谷文集》李塨。恕谷为习斋门下健将,其文劲达。
《鲒埼亭集》全祖望。集中记晚明掌故甚多。
《潜研堂集》钱大昕。竹汀为清儒中最博洽者,其对伦理问题,亦颇有新论。
《述学》汪中。容甫为治诸子学之先登者,其文格在汉晋间,极遒美。
《洪北江集》洪亮吉。北江之学长于地理,其小品骈体文描写景物,美不可言。
《定庵文集》龚自珍。吾少时心醉此集,今颇厌之。
《曾文正公全集》曾国藩。
《胡文忠公集》胡林翼。
右(上)二集信札最可读,读之见其治事条理及朋友风义。曾涤生文章尤美,集桐城派之大成。
《苕溪渔隐丛话》胡仔。诗话中资料颇丰富者。
《词苑丛谈》徐。唯一之词话,颇有趣。
《语石》叶昌织布。以科学方法治金石学,极有价值。
《书林清话》叶德辉。论刻书源流及藏书掌故,甚好。
《广艺舟双楫》康有为。论写字,极精博,文章极美。
《剧说》焦循。《宋元戏曲史》王国维。二书论戏剧,极好。
既谓之涉览,自然无书不可涉,无书不可览,本不能胪举书目,若举之非累数十纸不可。右(上)所列不伦不类之寥寥十余种,随杂忆所及当坐谭耳。若绳以义例,则笑绝冠缨矣。附录一最低限度之必读书目
右(上)所列五项,倘能依法读之,则国学根柢略立,可以为将来大成之基矣。惟青年学生校课既繁,所治专门别有在,恐仍不能人人按表而读。今再为拟一真正之最低限度如下:
《四书》、《易经》、《书经》、《诗经》、《礼记》、《左传》、《老子》、《墨子》、《庄子》、《荀子》、《韩非子》、《战国策》、《史记》、《汉书》、《后汉书》、《三国志》、《资治通鉴》(或《通鉴纪事本末》)、《宋元明史纪事本末》、《楚辞》、《文选》、《李太白集》、《杜工部集》、《韩昌黎集》、《柳河东集》、《白香山集》,其他词曲集随所好选读数种。
以上各书,无论学矿学、工程学……皆须一读。若并此未读,真不能认为中国学人矣。附录二治国学杂话
学生做课外学问是最必要的,若只求讲堂上功课及格,便算完事,那么,你进学校,只是求文凭,并不是求学问。你的人格,先已不可问了。再者,此类人一定没有“自发”的能力,不特不能成为一个学者,亦断不能成为社会上治事领袖人才。课外学问,自然不专指读书:如试验,如观察自然界……都是极好的。但读课外书,最少要算课外学问的主要部分。
一个人总要养成读书趣味。打算做专门学者,固然要如此。打算做事业家,也要如此,因为我们在工厂里在公司里在议院里在……里,做完一天的工作出来之后,随时立刻可以得着愉快的伴侣,莫过于书籍,莫便于书籍。
但是将来这种愉快得着得不着,大概是在学校时代已经决定。因为必须养成读书习惯才能尝着读书趣味。人生一世的习惯,出了学校门限,已经铁铸成了。所以在学校中不读课外书以养成自己自动的读书习惯,这个人简直是自己剥夺自己终身的幸福。
读书自然不限于读中国书,但中国人对于中国书,最少也该和外国书作平等待遇,你这样待遇他,他给回你的愉快报酬,最少也和读外国书所得的有同等分量。
中国书没有整理过,十分难读,这是人人公认的。但会做学问的人,觉得趣味就在这一点。吃现成饭,是最没有意思的事,是最没有出息的人才喜欢的。一种问题,被别人做完了,四平八正地编成教科书样子给我读,读去自然是毫不费力。但从这不费力上头结果便令我的心思不细致不刻入。专门喜欢读这类书的人,久而久之,会把自己创作的才能汨没哩。在纽约、芝加哥笔直的马路崭新的洋房里舒舒服服混一世,这个人一定是过的毫无意味的平庸生活;若要过有意味的生活,须是哥伦布初到美洲时。
中国学问界,是千年未开的矿穴,矿苗异常丰富。但非我们亲自绞脑筋绞汗水,却开不出来。翻过来看,只要你绞一分脑筋一分汗水,当然还你一分成绩,所以有趣。
所谓中国学问界的矿苗,当然不专指书籍。自然界和社会实况,都是极重要的。但书籍为保存过去原料之一种宝库,且可以为现在实测各方面之引线。就这点看来,我们对于书籍之浩瀚,应该欢喜感谢他,不应该厌恶他。因为我们的事业比方要开工厂,原料的供给,自然是越丰富越好。
读中国书,自然像披沙拣金,沙多金少。但我们若把他作原料看待,有时寻常人认为极无用的书籍和语句,也许有大功用。须知工厂种类多着呢。一个厂里头还有许多副产物哩。何止金有用,沙也有用。
若问读书方法,我想向诸君上一个条陈:这方法是极陈旧极笨极麻烦的。然而实在是极必要的。什么方法呢?是抄录或笔记。我们读一部名著,看见他征引那么繁博,分析那么细密,动辄伸着舌头说道:这个人不知有多大记忆力,记得许多东西,这是他的特别天才,我们不能学步了。其实哪里有这回事。好记性的人不见得便有智慧,有智慧的人比较的倒是记性不甚好。你所看见者是他发表出来的成果,不知他这成果原是从铢积寸累困知勉行得来。大抵凡一个大学者平日用功,总是有无数小册子或单纸片,读书看见一段资料觉其有用者,即刻抄下(短的抄全文,长的摘要记书名卷数页数)。资料渐渐积得丰富,再用眼光来整理分析他,便成一篇名著。想看这种痕迹,读赵瓯北的《廿二史札记》,陈兰甫的《东塾读书记》,最容易看出来。
这种工作,笨是笨极了,苦是苦极了。但真正做学问的人,总离不了这条路。做动植物的人,懒得采集标本,说他会有新发明,天下怕没有这种便宜事。
发明的最初动机在注意。抄书便是促醒注意及继续保存注意的最好方法。当读一书时,忽然感觉这一段资料可注意,把它抄下,这件资料,自然有一微微的印象印入脑中,和滑眼看过不同。经过这一番后,过些时碰着第二个资料和这个有关系的,又把他抄下,那注意便加浓一度,经过几次之后,每翻一书,遇有这项资料,便活跳在纸上,不必劳神费力去找了。这是我多年经验得来的实况。诸君试拿一年工夫去试试,当知我不说谎。
先辈每教人不可轻言著述。因为未成熟的见解公布出来,会自误误人,这原是不错的。但青年学生“斐然有述作之誉”,也是实际上鞭策学问的一种妙用。譬如同是读《文献通考》的《钱币考》,各史《食货志》中钱币项下各文,泛泛读去,没有什么所得。倘若你一面读一面便打主意做一篇中国货币沿革考,这篇考做得好不好是另一问题,你所读的自然加几倍受用。譬如同读一部《荀子》,某甲泛泛读去,某乙一面读一面打主意做部荀子学案,读过之后,两个人的印象深浅,自然不同。所以我很奖励青年好著书的习惯。至于所著的书,拿不拿给人看,什么时候才认成功,这还不是你的自由吗?
每曰所读之书,最好分两类:一类是精读的,一类是涉览的。因为我们一面要养成读书心细的习惯,一面要养成读书眼快的习惯。心不细则毫无所得,等于白读;眼不快则时候不够用,不能博搜资料。诸经诸子《四史》、《通鉴》等书,宜入精读之部,每日指定某时刻读他,读时一字不放过,读完一部才读别部。想抄录的随读随抄。另外指出一时刻,随意涉览。觉得有趣,注意细看;觉得无趣,便翻次页。遇有想抄录的,也俟读完再抄,当时勿窒其机。
诸君勿因初读中国书勤劳大而结果少,便生退悔。因为我们读书,并不是想真向现时所读这一本书里头现钱现货地得多少报酬,最要紧的是涵养成好读书的习惯和磨炼出善读书的脑力。青年期所读各书,不外借来做达这两个目的的梯子。我所说的前提倘若不错,则读外国书和读中国书当然都各有益处。外国名著,组织得好,易引起趣味;他的研究方法,整整齐齐摆出来,可以做我们的模范,这是好处。我们滑眼读去,容易变成享现成福的少爷们,不知甘苦来历,这是坏处。中国书未经整理,一读便是一个闷头棍,每每打断趣味,这是坏处。逼着你披荆斩棘,寻路来走,或者走许多冤枉路(只要走路断无冤枉,走错了回头,便是绝好教训)。从甘苦阅历中磨炼出智慧,得苦尽甘来的趣味,那智慧和趣味却最真切,这是好处。
还有一件:我在前项书目表中,有好几处写“希望熟读成诵”字样。我想诸君或者以为甚难,也许反对说我顽旧。但我有我的意思,我并不是奖励人勉强记忆。我所希望熟读成诵的有两种类,一种类是最有价值的文学作品,一种类是有益身心的格言。好文学是涵养情趣的工具,做一个民族的分子,总须对于本民族的好文学十分领略。能熟读成诵,才在我们的“下意识”里头,得着根柢,不知不觉会“发酵”。有益身心的圣哲格言,一部分久已在我们全社会上形成共同意识。我既做这社会的分子,总要彻底了解他,才不至和共同意识生隔阂。一方面我们应事接物时候,常常仗他给我们的光明。要平日摩得熟,临时才用得着。我所以有些书希望熟读成诵者在此。但亦不过一种格外希望而已,并不谓非如此不可。
最后我还专向清华同学诸君说几句话:我希望诸君对于国学的修养比旁的学校学生格外加功。诸君受社会恩惠,是比别人独优的。诸君将来在全社会上一定占势力,是眼看得见的。诸君回国之后对于中国文化有无贡献,便是诸君功罪的标准。饶你学成一位天字第一号形神毕肖的美国学者,只怕于中国文化没有多少影响。若这样便有影响,我们把美国蓝眼睛的大博士抬一百几十位来便够了,又何必诸君呢。诸君须要牢牢记着:你不是美国学生,是中国留学生。如何才配叫做中国留学生,请你自己打主意罢。附录三评胡适之的《一个最低限度的国学书目》
胡君这书目,我是不赞成的,因为他文不对题。胡君说:“并不为国学有根柢的人设想,只为普通青年人想得一点系统的国学知识的人设想。”依我看,这个书目,为“国学已略有根柢而知识绝无系统”的人说法,或者还有一部分适用。我想:《清华周刊》诸君所想请教胡君的并不在此,乃是替那些“除却读商务印书馆教科书之外没有读过一部中国书”的青年们打算。若我所猜不错,那么,胡君答案,相隔太远了。
胡君致误之由:第一在不顾客观的事实,专凭自己主观为立脚点。胡君正在做中国哲学史、中国文学史,这个书目正是表示他自己思想的路径和所凭借的资料(对不对又另有一问题,现在且不讨论)。殊不知一般青年,并不是人人都要做哲学史家、文学史家。不是做哲学史家、文学史家,这里头的书十有七八可以不读。真要做哲学史、文学史家,这些书却又不够了。
胡君第二点误处,在把应读书和应备书混为一谈。结果不是个人读书最低限度,却是私人及公共机关小图书馆之最低限度(但也不对,只好说是哲学史、文学史家私人小图书馆之最低限度)。殊不知青年学生(尤其清华)正苦于跑进图书馆里头不知读什么书才好,不知如何读法,你给他一张图书馆书目,有何用处。何况私人购书,谈何容易。这张书目,如何能人人购置。结果还不是一句空话吗?
我最诧异的:胡君为什么把史部书一概摒绝!一张书目名字叫做“国学最低限度”,里头有什么《三侠五义》、《九命奇冤》,却没有《史记》、《汉书》、《资治通鉴》,岂非笑话?若说《史》、《汉》、《通鉴》是要“为国学有根柢的人设想”才列举,恐无此理。若说不读《三侠五义》、《九命奇冤》便够不上国学最低限度,不瞒胡君说,区区小子便是没有读过这两部书的人。我虽自知学问浅陋,说我连国学最低限度都没有,我却不服。
平心而论,做文学史(尤其做白话文学史)的入,这些书自然该读。但胡君如何能因为自己爱做文学史便强一般青年跟着你走?譬如某人喜欢金石学,尽可将金石类书列出一张系统的研究书目;某人喜欢地理学,尽可以将地理类书列出一张系统的研究书目。虽然,只是为本行人说法,不能应用于一般。依我看,胡君所列各书,大半和《金石萃编》、《愙斋集古录》、《殷墟书契考释》(金石类书)、《水道提纲》、《朔方备乘》、《元史译文证补》(地理类书)等同一性质。虽不是不应读之书,却断不是人人必应读之书(胡君复《清华周刊》信说:“我的意思是要一班留学生知道《元曲选》等是应该知道的书。”依着这句话,留学生最少也该知道《殷墟书契考释》、《朔方备乘》……是应该知道的书。那么,将一部《四库全书总目》搬字过纸更列举后出书千数百种便了,何必更开最低限度书目?须知“知道”是一件事,“必读”又别是一件事)。
我的主张,很是平淡无奇。我认定史部书为国学最主要部分。除先秦几部经书几部子书之外,最要紧的便是读正史《通鉴》、《宋元明纪事本末》和《九通》中之一部分,以及关系史学之笔记文集等,算是国学常识,凡属中国读书人都要读的。有了这种常识之人不自满足,想进一步做专门学者时,你若想做哲学史家、文学史家,你就请教胡君这张书目。你若想做别一项专门家,还有许多门我也可以勉强照胡君样子替你另开一张书目哩。
胡君对于自己所好的两门学问研究甚深,别择力甚锐,以为一般青年也该如此,不必再为别择,所以把许多书目胪列出来便了。试思一百多册的《正谊堂全书》千篇一律的“理气性命”,叫青年何从读起?何止正谊堂,即以浙刻《二十二子》论,告诉青年说这书该读,他又何从读起?至于其文学史之部所列《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全汉三国晋南北朝诗》、《古文苑》、《续古文苑》、《唐文粹》、《全唐诗》、《宋文鉴》、《南宋文范》、《南宋文录》、《宋诗抄》、《宋六十家词》、《四印斋宋元词》、《疆邨所刻词》、《元曲选百种》、《金文最》、《元文类》、《明文在》、《列朝诗集》、《明诗综》、《六十种曲》等书,我大略估计,恐怕总数在一千册以上,叫人从何读起?青年学生,因为我们是“老马识途”,虚心请教,最少也应告诉他一个先后次序。例如唐诗该先读某家后读某家,不能说你去读《全唐诗》便了。《宋词》该先读某家后读某家,不能说请你把王幼霞、朱古微所刻的都读。若说你全部读过后自会别择,诚然不错。只怕他索性不读便了。何况青年若有这许多精力日力来读胡君指定的一千多册文学书,何如用来读《二十四史》、《九通》呢?
还有一层:胡君忘却学生没有最普通的国学常识时,有许多书是不能读的。试问连《史记》没有读过的人,读崔适《史记探源》懂他说的什么?连《尚书》、《史记》、《礼记》、《国语》没有读过的人,读崔述《考信录》懂他说的什么?连《史记·儒林传》、《汉书·艺文志》没有读过的人,读康有为《新学伪经考》,懂他说的什么?这不过随手举几个例,其他可以类推。假如有一位学生(假定还是专门研究思想史的学生),敬谨遵依胡君之教,顺着他所开书目读去,他的书明明没有《尚书》、《史记》、《汉书》这几部书,你想这位学生,读到崔述、康有为、崔适的著述时,该怎么样狼狈呢?胡君之意,或者以这位学生早已读过《尚书》、《史记》、《汉书》为前提,以为这样普通书,你当然读过,何必我说。那么,《四书》更普通,何以又列人呢?总而言之,《尚书》、《史记》、《汉书》、《资治通鉴》为国学最低限度不必要之书,《正谊堂全书》……《缀白裘》……《儿女英雄传》……反是必要之书,真不能不算石破天惊的怪论(思想史之部,连《易经》也没有。什么原故,我也要求胡君答复)!
总而言之,胡君这篇书目,从一方面看,嫌他挂漏太多;从别方面看,嫌他博而寡要,我认为是不合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