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睥睨与不屑,走过讥讽与冷漠,我又走进灼人的赤热、走进难耐的焦渴……丧魂落魄的我啊谁在向我招手
骤然,我听见远处传来一阵一阵蝉鸣的鼓噪,这昔日刺耳的鼓噪声啊,今日竟如一声一声清脆的鸟语,给我一分惊喜、一分欢悦、一分安慰。
循着蝉声望去,炎炎骄阳下,我看见一棵苍劲的大树,以一片苍郁,在我漂泊于疲惫的旅途撑起一片浓荫。
此刻,我就小憩在这片浓荫里,不一会儿漂泊的疲惫稀释为一片流云远逝,灼人的赤热徐徐化为缕缕春风,浓浓的树阴在我的头顶覆盖着,有如一池春水,那随风漾起的一圈圈涟漪,正无声地浸润着我焦渴的心灵……或许有人会就此沉溺于这片浓荫,但我不,我会在洗去风尘后依依告别这片浓荫,并深深感谢和深深铭记这片浓荫的恩泽,然后踏上征程。
——也许那是无望的旅途啊
漂泊
我已经习惯这样漂泊了。
路从昨夜的梦里伸出,沿着梦里伸出的路,一棵伏在路边的小草支起耳朵聆听我记忆的足音。
我知道:漫长的是路,短暂的是生命。
这个季节没有雨,我怎感受到风的颤抖、雨的淋漓呢什么时候,泪水飘作细雨作别西天的云彩,拖着沉重的脚步我蹒跚地走着,只见往事挽着夕阳款款而去。
走向夜的那岸,我不知道,何处可以栖息我饥饿、疲倦的歌。
没有徘徊,既然选择漂泊,不就是寻一片波澜,寻一片激荡吗路的方向就是漂泊的方向。
当我漂泊的歌震颤岁月的风铃,你会看见在那随意遗落了许多零乱的细节的路上,一行渗血的脚印——昭示生命往事
浴着曙光,伫立这岸我向黎明的那岸眺望。
那岸是夜。在夜的那岸,还没有来得及走远的星星,似乎动了感情,眨着眼睛向我解释着什么。一道大堤,横在遥远的天边。流水在遥远的堤内映着星光潺潺流远。
那孤帆远影呢
那杨柳岸晓风残月呢
那失意或得意时唱响的流行曲呢
而风为什么沉默不语,一任那粒粒淤血的悔恨,淡漠如一缕轻烟的憧憬以及渗着酸甜苦辣的爱恋也随着流行曲乘舟远去……啊,从不提起的最难忘记,埋在记忆深处的也最清晰。当黎明的曙光照亮尘封的记忆时,一扇门为我而开,我走了进去。
渡口
望断黄昏。
在路的尽头,一条深刻的河水流着。归鸟的翅膀许是驮不住夕阳,滑进河里,使深刻的河水又镀上一层血红,晨光在岸边挨延消磨着,我曾四处漂泊,浪迹天涯的脚步,只为追逐那呼唤我又把我引向远方的声音,而今深刻的河水横在脚下,没有桥,也没有野舟自横,我不得不静静地伫立河岸,倾听彼岸的暮钟撞响我期待的痛苦。
而彼岸袅袅升起的淡蓝色的炊烟,为什么也陡生许多伤感呢听人说,这渡口曾有一只剪开风声南来北往的渡船。如今,那负载饥渴的思念,越过时间的波涛驶向希望的彼岸的渡船沉没了吗是的,在人生的渡口,并非每一个人都能把握命运之舟,有时,你不得不伫立河岸,望着深刻的河水叹息……落日
伫立黄昏。
一个又一个感性的细节再一次穿透记忆,一阵又一阵理性的风再一次撩起思绪,我凝望远方,不知寻找着什么。
不远处,人间至美的花朵不再开放,大地似在沉沦,枝头的树叶,正用凋零的旋律协奏着季节的忧伤,而蓝蓝的炊烟,蓝蓝的归巢的鸟翅,淡入黄昏深邃幽远的梦。
夕阳欲言不语缓缓沉落,诗意很浓的晚霞渐渐黯淡,将我落满沧桑的表情衬托得有些伤感,也有些悲壮。
多少年了,独处世间,我肆意挥霍先哲留下的智慧与哲学。而此刻,不要说白昼以落日的辉煌来结束自己最后的歌唱,来结束先哲的智慧与哲学,我会走上前去握一把世纪末的钥匙,走进黑夜,去开启另一个世纪的大门……回首来路
挽一片流云,轻轻抚去额头的汗滴,哟,月亮和我撞了个满怀,溅起一片银辉,缓缓坠落山谷。
回首来路,我发现绯红的黎明和我一起站在峰顶了。
那打得我心灵隐痛隐痛又疲惫我的信念的淫雨呢那吹得我骨骼格响格响又酥软我的意志的山风呢那趔趄我的向往又坎坎坷坷磨砺我的脚步的山路呢那截断我的征途又弯弯曲曲折磨我的情感的山溪呢依着绯红的黎明,太阳与我不期而遇。
阳光,以其辉煌灿烂了我的思绪。
回首来路,我发现世界上最高的还是人。只要你肯付出汗水和血滴、力量和痛苦,就没有达不到的境界,就没有攀不到的高处。
岁末
总在这样的时刻,在我祈祷的内心深处,是谁用头颅将钟声撞响。
这是岁末的夜,也是一个阴冷的冬夜,漫天风雪阻断了邮路,一封寄给明天的信无处可寄,我只好藏在夜的深处。
长夜茫茫,钟声响自何处,要到达哪里
聆听晚钟,这从青铜深处奔涌而来的钟声音色热烈、醇美,且博大、浑厚、精壮,弥漫我所有的心思。如同晚钟为了一个声音才来到这个世界上,抚摸令我清醒的钟声,我想,我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个季节更替、新旧转换、充满诱惑又多灾多难的世上呢钟声依然在响。
心,醒着,醒着的还有我梦的翅膀,当昨日的记忆与凋零的日子从梦的翅膀滑落,梦的翅膀驾着钟声悠长的韵律,将我沉默而凝重的心声,溶进黎明辉煌灿烂的歌唱……海上落日
是谁一声凝重的感叹,如一滴猩红的血溅落在海上,溅得海一阵一阵战栗,如血的战栗,使海顷刻显得悲怆、凄美、深沉。
这时,我看见一个诗人站在海岸的礁石上,无声地凝望着海上落日,然后低垂着头,仿佛一株成熟的向日葵,站在夜的这岸……是祈祷还是祝福,我猜不出。
浪花
不甘安息大海风平浪静的怀里,你久贮的力和躁动的血,借助风的鼓动,奋身向壁立的礁石扑去。
撞碎了,你急促的呼吸顾不得喘一口气,又无畏地扑上去。
撞击中,一朵浪开了,一朵浪花谢了。
开,你蓬勃的花簇开得绚丽。
凋,你无畏的生命凋得妩媚。
天边一朵将逝的云匆匆赶来。
瞧它,不顾风的拦阻,默默注视着你平凡的生命是怎样在时间与空间,在渴望与追求的瞬间显现出惊奇的美踏着涌动的时间之潮来了;
伴着激情澎湃的歌声来了;
听见我心灵的低语么,为迎接你,我的血在躁动,力在凝集,而靛蓝的思绪正期待爬上我的花瓣儿炫耀美丽哩。
来吧,我远来的风呵,来得疯狂、野蛮些吧
是的,你是我命运的主宰。
不是么,在你疯狂多情的吻和粗野爱抚的拥抱里,我生命的花开了……远来的风呵,你不死,我就永生。
顺着少女的眼睛看海
也许,这是属于你的黄昏,梦幻的欢乐在淼淼的海里漾着,漾成一汪一汪没有潮汐的池,漫开蔚蓝色的诱惑。
瞧你,一袭长发披在肩上,轻快的脚步应着你轻轻哼着的小调,向着黄昏的海里走去。
夕辉像是知道我的心思,也忙着给你镀光润色,穿着红色游泳衣的少女,你来自那里?
年轻的岁月藏在伞下,和我一起远远窥视着穿红色游泳衣的少女,当她蓦然回首,我从她蓄满温柔的眼睛里望见了海,当海风慌乱地吹奏起不安,少女的眼睛因了海浪层层叠叠的含蓄,漾起诱惑的鲜蓝。
穿红色游泳衣的少女甩了甩长发跳进黄昏的海里,溅起的海浪躁动我蓝色的思绪,是谁说女人如水,我说女人也是大海的同义词。
于是,我站起身来,朝黄昏的海里走去,真想夸父逐日般跳进少女的眼里……弄潮尘世纷纷扰扰的喧嚣留在岸上,岁月萎萎靡靡的心绪留在岸上,生活琐琐碎碎的烦恼留在岸上,旅途疲疲惫惫的劳顿留在岸上,张开双臂,我猛一头扑进你宽阔的怀里,骤然,一股活力的清新激荡我挥动双臂劈波斩浪游向你的深处。
海哟,你理解我失控的躁动吗
潮水,从海的那边如约而来,那涌动的潮水涌动我的**、躁动我的青春。当我第一次看见你时,你的浩瀚博大使我觉得自己很渺小,渺小得如那山中的一条小溪。但是,当我张开梦的翅膀,坎坎坷坷曲曲折折迢迢遥遥,又怎能挡得住我的向往与执著海哟,你听见我热情的呼唤吗此刻,我的心和你一样分外激动,激动的心潮波涌浪卷,当你也激动得波涌浪卷将我跌落举起时,我依然紧紧拥吻着你,纵然是一次苦涩的殉情,面对你跌落起伏的风浪,我也要用我裸露的男子汉的豪情,拍击你粗犷的胸怀放声歌唱。
海哟,你感到我激动的战栗吗
或是搏击,或是潜游,伏在你的怀里,远天匆匆奔来的海风鼓荡我的思绪。或是恸哭,或是朗笑,沐浴你的爱里,我惬意而浪漫,当你用蓝芭的温柔涌动我青春的血、洗去我尘世的俗念,我还想你给我一点生命的盐,以使我的骨骼坚韧强硬,好迎接经历的和未曾经历的更大更急风浪的挑战。既然我属于波涌浪卷的海,轰轰烈烈的一刻,远胜于那平平淡淡的一生。
海哟,你知道我体验着什么吗
拾海
我来晚了。
落潮的滩头,一片空旷,空旷得只见一片狼藉的脚印。
循着海的诱惑,我匆匆赶来拾海,
可是,我来晚了。
既然从大老远的地方赶来,谁也不愿空手而归,何况拾海的人并不在于拣拾到什么,而在于自己的寻觅与发现。
于是,踩着别人的脚印,我走在滩头上。
这小小的脚印是谁,是孩子拾起一片天真的欢乐么这双双的脚印是谁,是歌手拾起几颗跳跃的音符么这浅浅的脚印是谁,是渔民拾起一筐丰收的沉重么哟,这不是一枚贝壳么我惊喜自己的发现,便惊喜地拾了起来,然而仔细打量,爱不释手。
也许是他人无意的疏漏,也许是他人有意的抛弃。
管它哩,我只想拾一枚海的岁月,藏在身边,从此以后,无论走到那里,我都会聆听大海的潮声。
老船
落潮之后,
一只老船,沉默不语,平静、安详地躺在潮水裸露的海滩上。
那昔日乘风破浪弄潮海上的英姿呢,如血的夕照里,只见伤痕累累的帆落下孤独,折断的桨橹绝望地垂下翅膀,什么时候海蛎子悄悄爬满船舱底板上大大小小的窟窿,甚至骨骼也开始风化,只有一根神经依然活着,在痛苦中惊悸……船为彼岸而生呵走近老船,阳光和我一起,以战栗的手抚摸着老船斑斑驳驳千疮百孔的身体,抚慰老船多舛而艰辛的命运呵,骤然,耳畔重又轰响起那岁月的潮音和世纪的涛声……不远处,谁吹响一只海螺,一声声浑沉而悲怆的螺号在海天响起,悠悠飘远,这悠悠深沉与悲怆的螺号,以及涨潮的音乐,不知可否唤醒老船青春的记忆灯塔此刻,当我奋进的**搁浅在沮丧与迷茫的交汇处,我抬起严峻的头颅,仰望着你——你兀立在冷峻峭立的礁崖上,兀立在苍茫的大海的夜的深处,随着那颗镶在塔尖上的红宝石理性之光的闪耀,显得更加神圣崇高。
那神圣崇高的光芒呵,是真理的光芒,除了以凝重的光焰灼伤了海域厚重的黑暗,更以鲜血与钻石的语言,向劈波斩浪的航船和奋进的勇士无声地发出深情关切的呼唤。
这不,在你无声的呼唤里,当我和我的船队驶出迷茫与沮丧、驶向希望的彼岸时,我又一次抬起头颅,并以无言的瞳仁向你致敬时,你却把深邃的目光投向遥远……海礁四野苍茫,你突兀在海上。
是的,你是孤立的,然而你并不孤独。
当一只矫健的海燕从你丰满的胸膛跃向苍茫的海天时,从幽深的海的深处,惊涛赶着狂潮又一次次愤怒地朝你扑来,撞击着你,撕咬着你,谁知你嶙峋的骨骼抖落了怯弱之后,竟将奋然冲来的狂潮迸溅成洁白而美丽的礼赞狂潮挟着惊涛败下阵来,骇浪卷着飓风又来。潮涨潮落,一次一次,苍老了初日与弦月,孤寂了狂风与骤雨,时间也在潮涨潮落的皱纹里风化了,你依然冷峻地突兀在海上,默默地支撑低垂的天空,读海的喘息……缄默是你的意志么没有一粒星光抚慰你仰天独吟的灵魂,没有半片流霞浸染你傲海嶙峋的额角,纵然远离太阳和星星,心总泡在咸涩的大海深处。
海又涨潮了。
一千顷波在涌动,一万层浪在涌动,波涌涛卷,以铁青色的冷狰狞而凶猛地向你扑来,似要吞噬你。
船在晃动,海在晃动,岸在晃动。
你不屑一顾,纵然浪的冷、涛的力在你褐色的肌体上又添一道伤痕,你依然高昂起倔强的头颅,突兀在海上,将目光投向大海深处,投向归帆、渔火、螺号……在动荡中,成一则风景,实在是一种生活艺术。
所有的石头都向往出人头地。
不是么,有的石头站成山峰,有的石头站成纪念碑,有的石头站成路标……而你却默默地蛰伏海里。
也许是风浪见得多了,你的心才如此近乎冷酷的沉默,或许是不可动摇的信念铸你一身冷静,任凭浪打涛击,你依然将脚跟稳稳站在海底。
所有的石头都风化了,你历经沧桑,依然隐匿在风云诡谲的大海里,向那些来来往往不循航道的船只讲述不该发生的故事……一任我深深的思念,涌起狂潮,喧腾着,呼啸着,一路推进一路彭湃忘情地扑向你,扑向你伟岸的胸膛,纵然我旷远的眷恋充满青春的活力,执着而坦率,可怎么也撞不开你的心扉,你昂起刻满皱纹的头颅,永远一副英雄模样。
我是撼不动你的潮。
朝为潮,一浪催着一浪,我为你献上情的花束;暮为汐,一波赶着一波,我为你弹奏爱的乐章,当我精疲力竭,嗫嚅着叹息着匆匆逃远,你又傲然远眺……日日夜夜,风里雨里,你站在大海的岸边,伟岸而坚定,粗犷而深刻。
岸礁啊,你在等谁呢
雨花
母亲河
穿过我的梦境潺潺缓缓缓流着;
追踪我的歌声淙淙澹澹生生不息流着;
沿着我的诗行在日月交替之间充满激情流着;
我就生在这条河边,长在这条河边,我爱着这条河,就像爱着生我养我的母亲一样。啊,故乡的河,一条古老而年轻的河!
当朝霞从山的那边刚刚升起,站在河边,浴着霞光,我眺望着远来的河水,飞溅的浪花浸润我凝神的眼睛。
是从祖先血脉的源头,还是从《诗经》的深处流来,河水波纹荡漾,跳跃在一重重岁月的山峦与沟涧之间若隐若现之后,不经意绕了一个小弯,绕过我们飘着缕缕炊烟的小村,又如一条银色的琴弦,弹着一支久远而动听的乐曲,以生命不竭的活力,匆匆流向远方……一个诗人说曾说:
我了解河流,我的灵魂与河流一样深沉。
倚水而居。
两岸的村庄,早被如水的月光打湿,我的家,就在河岸不远处的一座小小的泥屋里。
许是土地做了雄性的骨骼,流水流淌成母性的精血,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我不知道,我的祖先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日出而作、垦荒播种、和泥做陶、结绳记事,我也不知道我的父辈是怎样垒坟筑巢、婚丧嫁娶、倾听古朴的钟声、默诵风雨剥蚀的故事,让米粟和布帛照亮历史的章节,当我沿着繁琐的礼仪和黄麻纺出的歌谣来到这个世界,没等我来得及睁开眼睛,父亲就用河水为我作了最初的洗礼。
浸着母爱的河水,律动阳光的心跳,发出悦耳的歌吟,不仅为我奏响一支新生曲,也为我漂洗未来。
没有神明的暗示,父亲将汗水与种子一起播在傍着河岸刚刚获得解放的土地(耕者有其田,多少代人为之奋斗的理想终于在父亲这一代人实现了)。然后,他站在地头,细细打量刚刚播上种子的土地,这才深情地望着远方。
他在等待收获。
又是一个夏天,我蹒跚的身影跟着父亲高大的身影之后,我看见父亲站在六月的阳光下,站在自家的麦地里,深情地望着麦浪里饱满的麦子,让浓浓郁郁的麦香顺着阵阵南风陶醉了自己之后便动情地用手搓着一株麦穗,然后选了一颗像他挂在额头的汗珠一样饱满的麦粒,丢进嘴里,再才弯下腰去,挥动着镰刀……挥镰割麦的父亲,在我的眼里,就仿佛是一尾沉甸甸的麦穗。
水比河还弯,雨后的夕阳把远远近的蛙声洗亮。
不知是夕阳诱着牧笛还是牧笛诱着夕阳,晃晃悠悠,老牛踏着夕阳洒落的碎片和牧笛撒落的音符,放牧归来,我骑在牛背上,远远望着母亲挑着水桶,到河边吸水。
在我们山村,就数母亲的日子最长,似乎没有白天黑夜,从来就是送走了黑夜又迎来了黎明,亦如村前的河水,日日夜夜,清清苦苦地流着……母亲走近河边。
远来的风,轻轻拂动她有些零乱的鬓发,拂动有些零乱的鬓发上沾着的一些草屑,只见她那一双黑眼睛映着半湾的河水里,显示出母性的温柔与端庄。
看见母亲汲水的木桶击着河水溅起的水花,那撞击的水声也撞击着我的心壁。我感到一种渴意袭来……随遇而安,独自兀立在河流的臂弯里,日日夜夜“咿咿呀呀”唱着,拉长了风俗与民谣的韵律。
最惹人注目的当是那只又高又大的叶轮,虽然历经岁月的沧桑,如今却依然青春焕发,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兀自忙碌着,不知疲倦地转动。转动的叶轮,以浑圆的爱和昂扬的力改变着水的流向,而改变流向的水跃上一个新的高度后,便以透明的旋律伴着“咿咿呀呀”的歌声,流进土地干裂的渴望,流进禾苗青青的诗行……老水车啊,谁给了你如此不竭的动力呢?!
光阴走动。
光阴里走动的脚步在河岸来来往往,河水打湿了古老的歌谣,又滋生着岸边的青草,从此岸绿到彼岸。
就在光阴走动与河水生生不息的流动中,曾经年轻的父亲鬓角渐渐生出白发,腰板也不如先前那么硬朗,走起路来,脚步也少了那股虎虎生风的气韵。
父亲在河水渐行渐远的流动中老了,而我却在河水渐行渐远的流动中骨骼渐渐强壮,声音渐渐变粗,身个也渐渐长高。
雨水洒向干裂的土地,枝头开满渴望的花朵,河水从一个季节流向另一个季节,当一朵浪花在浪尖悠然凋落的瞬间,我看见又一朵浪花迅速从浪谷蜂拥而起,以其生命的活力冲越峡谷,流向远方……我在河边不安地走动,听河水喧响。
人生也是一条河,望着渐行渐远的河水,这给了我启示。
明天就要离别故土。
我的坐落在河边的小村以炊烟般绵绵的情意令我实在不放心离开母亲远走高飞。然而,我还得走,不得不将一份眷恋留下,把一份思念带走。
临别时,母亲送我上船。母亲上下打量着我,又紧紧拉着我的手,用她光洁如初的声音,从一种从未有过的激动与不安以及一片深藏的博大的爱细细叮嘱之后,这才挥动树枝一样粗糙的手,滴落的泪水落进河里,拉长了我的思念……是谁在唱?那样陌生而又熟悉,那样遥远而又亲近。站在高高的哨所,遥望故乡,故乡与我隔着山高路长。
远来的风,飘过的云,倾落的雨。连布谷鸟芬芳的啼鸣,以及隔岸柳笛依稀着水的清韵,仿佛故乡奔流的河水,穿透相思的渴望,抵达我心灵的故乡。
我听见一声声河水拍岸的声响;
我闻到了河边野花和青草的气息与香味。
我看见孩子们踏着河水的节奏,欢蹦乱跳走向学校;小伙子伴着河水的旋律,扛着刚刚淬火的镢头走向新垒的坡地;浣衣的少女嬉笑着将柔情和春意在河水里梳理;而我的母亲站在送我的河岸,深情地喊着我的乳名,一声声,触动我久别的感动……一梦醒来,中秋夜如水的月光镀亮窗口伫立的枪刺。
我知道,该上岗巡逻去了。
陌生中有我的熟悉,清晰里有我的朦胧。抖落旅途的风尘,我走在故乡的路上,在回忆中寻找,在寻找中回忆。
这就是生我养我的那个村子吗?!
不见茅屋的炊烟,那曾有气无力传达着生活凝重叹息的炊烟啊,只见一幢幢白墙红瓦的新房掩映在一层一层绿阴里,而那伸向天空林立的电视天线,仿佛一只只深情的手,遥向远天呼唤着什么。这时,不知谁家的收音机里,正欢快地唱着《在希望的田野上》,惹得过路的鸟儿也落下翅膀窃听。
我没有驻足听歌,而是抬眼遥望远处山坡上那片新栽的果林,只见树叶间挂满了梦的果实,每一粒果实都在阳光下闪烁,向我炫耀着丰硕的喜悦。
悄然走向故乡的河边,沿着河流的走向缓缓走着,脚步应合着心跳,在血管里撩起一片哗然的颤动。
河流的思绪与我的思绪相似么?
河还是那条河,而一河两岸的人们用自己的勤劳与智慧构筑自己的梦想已不再是年复一年的重复。而是一年一个新起点,一年一个新变化。
我走得有点累了,在河岸找了一块石头坐下,让轻柔的风吹走我的疲乏,蓦然间,河水缓缓充盈我含泪的眼睛,又缓缓流进我心灵深处……啊,太阳在说着什么?河水在说着什么?山风在说着什么?!
临水而立,所有的心绪随着流水的流逝而流动。
不知你有没有这样的感觉,当你远离母亲的时候,你常常会怔怔望着眼地些生活在母亲身边的人们,流露出嫉妒与羡慕。
现在,我又回到母亲身边,远方和远方被思念苦苦折腾的人们,你理解我的幸福么?
在孤寂的旅途,我的歌声因思归的激情而充满盎然生机,而如水的歌声平静了思归无端的呼吸。可是啊,母亲,当我将思归的头颅伏在门槛,用一颗远途归来切切的心情深切呼唤您的时候,您为什么老泪纵横?
我知道,在您目光的河流中,我是一页远归的帆,暂时泊在港湾之后,又将扬帆远航。
是的,当又一个黎明照亮我的梦,我还会在母亲深切的期望中踏上又一段艰辛的路,亦如村前的河流,从一个季节流向另一个季节……露台上,晚开的郁金香悄悄开了。
如此的夜,深深的寂静落了下来。风从谁家的黑丝绒的窗口吹来,肖邦的小夜曲似一股泉水在清清地流。
我想起一支歌,想起歌声里美丽的家乡,想起歌声里日夜流淌的母亲河。
母亲河——
我的裸露着水草、漂浮着渡船、推动着水车的母亲河;我的滋润着土地、丰富着牧草、茁壮着庄稼、喂养着日子的母亲河;我的明亮了我的眼睛、强壮了我的体魄、让我的皮肤闪现青铜色泽又给我留下玫瑰色记忆和蔚蓝色的母亲河……岁月已远,当我在这座远离故乡的城市推窗南望,越过一条条灯河,故乡的河在我的眼里清晰起来、生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