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声看见梅燕的脸上停滞着好几颗珍珠般晶莹的泪珠。
梅燕带着泪笑起来:“哥,我是激动的,你这样的话还跟谁说过?”
苇声一挠头:“你是第一个。”
梅燕说:“还有没有第二个?”
苇声想了想:“只能看造化了……我也说不准。”
梅燕问:“要是表嫂跳进去,你还往油锅里跳不?”
苇声淡淡的一笑:“你表嫂啊,八撇还没一撇呢,还没想。”
梅燕不再问,静静地看月亮。
“小梅子,今年多大了?”苇声不想让梅燕如此安静。
梅燕不回答。
“小哑巴,自己多大了都忘了?”
梅燕白苇声一眼:“你才哑巴。十八了。”
苇声笑眯眯的点点头,又问:“为啥正好好的不上学的?”
梅燕脸一偏,又不回答。
“小聋子,没听见?”
梅燕气的打了苇声一下:“你才聋。不都给你说过了吗?”
“哥想再听听。”苇声嘻嘻笑着。
梅燕忽的坐起来:“想听听想听听,你咋这么烦人呢!”
“哥年纪大了,好忘事,早就忘了。”看见梅燕生气了,苇声心里偷着乐。
“你还笑,纯心气我!”苇声的把戏梅燕心里亮堂着呢。
苇声笑出来了:“哦,我这又想起来了。小梅子,你想听听不?”
梅燕捂住耳朵:“不想听。”
苇声说:“你算了吧,不想听还把耳朵眼留着不捂?”
梅燕气的把手拿下来:“你啥都看见了!你说吧,说错了我可饶不了你!”
苇声说:“你又打不过我。”
梅燕几乎蹦起来:“你想气死我!”
“那我可说了,说的不好的地方想着给我补充补充。”苇声歪头看看梅燕,站了起来,讲评书一般,“这天,在上学的路上过来一男一女两个学生,两个话刚刚说了不到三句半,斜刺里杀出一个拾粪老汉。老头手拿粪扒子往当路一站,指着男学生一声断喝:‘呔!大胆狂徒!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居然与女流之辈说话拉呱。哇呀呀!快报上名来,爷爷粪扒子之下不打无名之辈!……’”
苇声连说带表演,惹得梅燕扑哧扑哧忍不住一个劲的笑。
苇声问:“怎么样?还好吧?”
梅燕说:“不好。”
苇声说:“不好就甭笑,笑死人哥哥不负责。”
梅燕说:“放心吧,笑不死。”
苇声清清嗓子,继续道:“男学生一见老汉,只吓的魂飞魄散,撒丫子想跑,拾粪老汉手疾眼快一把抓住,男学生抱着头连连求饶:‘好汉爷爷饶命,好汉爷爷饶命!下次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啊啊啊啊啊……’拾粪老汉照男学生劈腚一脚:‘还不快滚!下次不要被爷爷我看见,如若再被爷爷碰上,爷爷管杀不管埋!呜呀呀呀呀呀……咦?下次?怎么还会有下次?喂,小子,还有下次吗?咦?咦?咦?咦?小子哪里去了?哪里去了?哎呀,片刻之间,竟逃得无影无踪,好好好,待爷爷我挎起粪芆子追他便来!’”
梅燕笑的捂着肚子:“哥,你这是说书还是唱样板戏啊?”
苇声正表演在兴头上:“别打岔,好好地听,连观看演出的纪律都不懂。”
梅燕说:“不打岔了,你讲啊。”
苇声拉好架势:“小梅子,我讲哪里了?”
梅燕说:“到我爷爷追那个男生去了。”
苇声收了架势:“接不上了,都是你,一打岔,兴致全消了。不讲了不讲了,接着说话吧。”
梅燕说:“你不讲也好,再讲真要把我笑死了。”
苇声重新坐下:“舅姥爷就因为看见你在上学的路上跟一个男生说话当时就把你带回家关起来不让你上学了?”
梅燕说:“没人跟你抢着说,你就不能停顿停顿?别一句话说不完把你憋过去。”
苇声没接梅燕的话:“你五年级没上完就毕业了?舅姥爷可真是个老封建脑袋啊。可惜啊可惜可惜可惜……可惜我的小妹子了。”
梅燕说:“没啥可惜的,女孩子哪有几个上学的?我上到五年级在村里的女孩子里头还算是有学问的呢,好多连自己都不认得的呢。”
苇声说:“没出息,只给不如自己的比,你咋不跟人家那些女科学家、女诗人、女文学家比?”
梅燕撅起嘴:“我谁都不比,就跟你比。你上高中毕业,我上小学五年级,现在还不一样?都扎根农村,新型农民,谁也不比谁强。”
苇声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停了一停,说:“我是知识青年,你是知识青年吗?”
梅燕不说话了,托着腮帮看月亮。
苇声担心刚才那句话伤了梅燕的自尊,转了个话题:“小梅子,我一直有个疑问,你倒是给我说说。”
梅燕瞥他一眼:“大表哥是知识青年,还能有啥疑问?”
果然给她抓着了,苇声干笑两声:“我的手表好像是丢在路上了,你在哪里……”
梅燕没等苇声说完:“知道丢路上了咋不就拾起来?”
苇声又干笑两声:“哥不是喝晕了嘛。”
梅燕说:“呦呵,知识青年也能喝晕啊!我觉的脖子上一挂知识青年四个字就成了万能的超人了呢。”说着扑哧一下,自己先乐了。
苇声也笑起来:“小心眼,这一晚上哥不才说了这一句错话嘛。”
梅燕歪着头:“就一句错话?醉话不算啊,你还骂人了。”
苇声忙着说:“醉话不算,不算不算不算。”
梅燕说:“今天饶你一回,往后醉话也算,都给你记上帐,省得你赖账——看你还敢喝晕不!”
苇声点了几下头。
梅燕说:“还敢?”
苇声又连摇了几下头。
梅燕咯咯笑道:“这还差不多。”
苇声说:“你还没说在哪里找到的表呢?”
梅燕说:“看见你第一眼就发现你的表没有了,等你在地上打着滚又哭又叫的时候我就想试着找找去吧,还真给找到了,就在窑坑那边的路上,在月亮地里闪着光,老远就看见了……就是害怕,魂都快吓掉了。”
苇声说:“你说啥?又哭又叫?我又哭又叫?”
梅燕说:“又哭又叫的哪里是你呀,是我那个知识青年大表哥。那哭声可是惊天地泣鬼神呢:哎呦,我难受……我的娘哎,我难受……”
梅燕简直学得惟妙惟肖。
苇声对这些一点印象都没有,脑子里完全空白。
“那,钱呢?钱在哪里找到的?”苇声问。
“钱找到的更容易,在手里攥得死死的,我费了好大劲才抠出来。真想不到,知识青年也是要钱不要命的人,看见钱敢情比看见嫂子还亲。”梅燕一句一个知识青年。
苇声不知梅燕说的真假,反正一切都是没印象。
梅燕打了一个呵欠,手臂直直的伸到苇声眼前,苇声抓抓梅燕的手:“小梅子,手都冰凉了,回屋睡去吧。”
梅燕看看月亮,摇摇头:“我不,我非看到月亮落。”
苇声说:“你呀,就是小心的很,非要等我回来。男人喝酒要女人等吗?男人喝晕在哪朝哪代不都是很正常的事,要不多久就会醒过酒来的。你看我,不是很清醒了吗?”
梅燕又打一个呵欠:“还说呢,吹牛不纳税咋的?喝一回醉一回,吓死人。我都替将来的表嫂担心,怎么跟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