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都点点头。
王福生接着说:“这个欧阳就是举人的重孙子。”
苇声心里一惊:他是举人家的后人啊!我们可是仇家啊!可是……我们怎么能是仇家啊?
苇声怎么也无法将中年人和“仇家”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这个欧阳是上海复旦大学中文系毕业的高材生,本来被分到某个报社当编辑的,因为家庭成分问题打回留县老家在一中做了教师,前几年听说在学校又犯了什么错误这才下放回到东庄改造。你们想想,一个这样出身的秀才会干农活吗?东庄大队他掏茅厕去了……”
王福生讲了许多关于欧阳的事,苇声一句也没有真心听进去。
“这个欧阳啊,别看不是师范大学毕业,可是当老师搞教学可有一套了,那在课堂上讲的是天花乱坠,神采飞扬,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学生听的都狗呆狗呆的,也不太布置作业,就是一考试都能考的特别特别好,有一年他班的学生考大学,一个不剩全都考上了,牛逼的很呢!”
“二哥怎么知道?你跟他上过学吗?”贾高产插问了一句。
“他在留县,咱跟他不是一个县,他又在县一中,我哪有机会跟他上学?他的名声高的很,传的可远了……”
王福生看看大家,稍停了一停,接着说:“欧阳不光学问大,还有一手绝活,这绝活就是琴书上常说的双手会写梅花篆字。”
“双手会写?吹牛皮吧……”苇声自语了一句,不知为什么,他的语气里包含有两分不太服气。
王福生轻轻一笑:“说只是这么说,双手会写梅花篆字也不至于这么神乎。我只是说欧阳的字最起码在我们这一带绝对算得上是一绝……你们去过二级坝吗?”
几个都点点头:“去过。”
“二级坝桥头那几块大牌子上的字写的有水平吧?那就是欧阳的杰作。”王福生一脸都是崇拜。
“领教过,领教过。”王红卫想着说,“只是当时真正没太留意欣赏……能在那里写字,子肯定是能够拿出门的。对了,二哥,你的字……”
王福生自嘲的语气:“甭提我的字,甭提我的字。要说我的字在欧阳面前简直就是关二爷门前耍大刀,孔夫子门前卖圣贤书,班门弄斧……跟欧阳提鞋都嫌手指头粗。”
几个都呵呵一笑,孙合作说:“二哥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欧阳再……厉害,现在不也……是个掏……大粪的吗?”
“可惜啊,可惜啊……”王福生一连说了几句可惜,摇摇头,不再说话。
天扫黑的时候,苇声告别王红卫他们独自回家。
苇声情绪不太高,脑子里一直转悠这么个问题:这个欧阳为啥偏偏是举人家的子孙?我们秦家为啥偏偏和举人家结了大仇?……有仇不报非君子……可是,这个欧阳看哪里都不像仇人啊,我向他报仇?我跟他何怨何仇……
苇声心里矛盾着,不知不觉间走过了窑坑、走过了大柳树,豁然想起一件事,返回身来到窑坑边上折了几束芦花:“是的,这的芦花也白了?这芦花是什么时候变白了的?我可是一天到晚陪伴着她们的,为啥就没注意到呢?”
苇声晃悠着手里的芦花来到凉棚底下,奶奶已经烧好汤坐在小木墩上等他。
“爷爷呢?”爷爷总喜欢在凉棚下的小床上躺着,苇声没看到爷爷。
“你爷爷在屋里睡觉呢,一会说热,一会说冷,刚才还哼哼,保不准发疟子(患疟疾)了。”奶奶看看身后的小屋。
“发疟子?为啥不看看去?”苇声很着急。
“原说去的,走了几步,身子直打摆,就不去了。我说去给他买药,他嚷着我不叫去,说熬一熬就过去了,又不是大病……他愿意熬就让他熬吧。”奶奶有点闹情绪。
“熬病熬病,病能熬好吗?只能小病熬成大病。”苇声生气的把芦花往小床上一甩,走进小屋,稍停又出来,“奶奶,爷爷都抖成一个的了,就是发疟子……我去买药,回来再喝汤。”
苇声上了河堤一直的奔向东庄,到小学校下了河堤,下意识的往屋墙上扭头看了一眼,夜色已经很浓,墙上的字根本就看不清楚,但苇声的心里却莫名的生出嫉妒来:为啥偏偏是他写字写这么好?
正胡思乱想,黑暗里差点碰上对面急急过来的一个黑影。苇声急“刹车”站定,黑影一声轻呼,微微一怔,急急地走过去,一拐弯进小学校去了。
买药回来,苇声没再走小学校,他一拐弯进了东庄庄里。苇声心里有一丝侥幸:菱花明天就要回去照顾姥姥了,今天晚上到她家门口走一遭,说不定能碰上见她一面呢。
菱花家院子里一片漆黑,锅屋里灯光朦胧,里面又嚷嚷声。
苇声蹑手蹑脚来到锅屋后面的窗洞里往里一瞧,有三口人正围在饭桌吃饭,一个老头,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是藕花,没有菱花。
“你还大男子汉呢,胆小鬼,一到天黑就不敢出门……”藕花在数落弟弟。
“我才不胆小鬼,晚上打坷垃仗抓特务,我隐蔽在坟头后边,一点都不害怕。”男孩嗓门挺高。
“还说不胆小鬼,为啥去学校给大大送饭你不去?就是胆小鬼,还不承认。”
“你才胆小鬼,你不胆小鬼你咋不去送饭?”
“我是个女的,我要是个男子汉,晚上送饭谁都不让你们去!”
“大姐姐也是女的,她不照样天天晚上给大大送饭?”
苇声心里一震:刚才在小学校差点撞上的莫非就是菱花?哎呀!如果真是她,我俩可真是无缘对面不相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