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孩子……你要不信问问他。”苇声指指正朝他们这边走来的欧阳。
孩子看了看,嘴一撇,不屑的:“他是地主分子,我才不问他。”
欧阳并没有走过来,他一直的走到放铁锨和芆子的地方。苇声跟了过去。
欧阳手里有两本书,两本书都很破旧,纸页都变黄了。
“这一本是练书法用的,这一本是写墙字用的。”欧阳一本一本的把书递到了苇声手里。
苇声看看封面,是繁体字:“这是柳公……什么啊。”
欧阳看也没看:“是柳公权。练习书法最好还是从柳字开始,柳体字最大的特点是结构谨严,对初学者把握字的间架结构特别有帮助……我不知道你基础如何,就拿了这本,如果你比较喜爱别的风格我再给你拿别的来?颜真卿,赵佶,赵孟頫?”
苇声摇摇头:“柳公权挺好,就他吧。”
“那本《墙字大全》是刷墙字用的,实用性挺强的,你如果字写的不是太赖——我想不会太赖——比着葫芦画瓢就行。刷墙字是技术不是艺术,没啥学的,熟了就能生巧,不过也还是需要基础和悟性的。”欧阳轻描淡写的说着。
有三四个孩子从村子里疯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嗷嗷的喊叫着。
“小学生来上学了,你赶紧走吧,我得忙我的去了。”欧阳说着挎起芆子,掂起铁锨就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记着啊,得把这两本书收藏好了,我是借给你的。”欧阳把“借”字说的特重。
“知道,知道。”苇声扬扬手,“你放心吧,过几天我肯定完璧归赵的。”
欧阳站住了,回过头来:“几天?用不着这么急。几天能干点啥?你得给我练好了!”
今天的收获实在太大,苇声很有些喜出望外的感觉,一路走着一路美滋滋的翻看着《墙字大全》。
“欧阳可真是雪中送炭啊,他可真是个好人,等把墙字标语都刷好了,我得好好的谢谢他。”苇声在心里对欧阳感激了又感激,但他仍然想到另一个问题上来了,“可他却是举人的重孙子……他怎么能是举人的重孙子!”
苇声一想到欧阳是举人的重孙子,心里立刻矛盾重重起来:“举人那么可恶、可恨、心狠手毒,欧阳不是这样子啊——他是那么随和、友好,那么可亲可敬……”
苇声实在不愿意将欧阳和举人联系在一起,但他又无法将二者彻底分开。突然之间,他不安起来了:“欧阳和我素昧平生,他为什么要帮我?莫非他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可是举人家的重孙子啊,举人是标准的剥削阶级,是我们贫下中农、革命群众的阶级敌人,他欧阳作为举人的后代,岂不也就成了剥削阶级的代理人?无怪好端端的正做着中学教师就给下放回家了……”
苇声想到这里一下子顿悟了更多:“敢情欧阳是利用这个机会在拉拢我、收买我。他可真会隐藏,真会伪装……居然把他女儿菱花也利用上了,明知我跟菱花有点故事却只是装聋作哑,故意一句也不提及……”
苇声倒吸一口凉气,轻蔑的一笑:“这不是明摆着的美人计吗?好,我秦卫生奉陪到底。哼哼,欧阳,你真是在耍这样的花招你就错了。你也太小看我秦卫生了。我秦卫生是什么人?又红又专的下乡知识青年,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根正苗红的老革命后代,我能识不破你这伎俩,上了你的当,给你牵着鼻子走?我就这么没有觉悟、没有一点政治嗅觉?”
苇声打定了主意:“无论你欧阳千方百计,我决计将计就计。你使美人计,好,不客气,等着吧,我秦卫生非让你赔了夫人又折兵……”
苇声想到这里,心里有感觉不妥了:“让他赔了夫人又折兵?我要把菱花怎么着?我还有梅燕呢!娶了梅燕再私下里给菱花来往?勾勾搭搭干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呸!我秦卫生不成了玩弄女性的流氓了吗?”
到这时,苇声反而不知怎么办好了。
“只是……欧阳拉拢、收买我秦卫生对他到底有什么好处呢?我秦卫生可是要权没权既没身份又没地位的普普通通的一名下乡知青啊,他会收买我?他欧阳有这么弱智吗?”换这个角度一思考,苇声把刚才的那一番顿悟一点不剩的完全推翻,“欧阳应该是真心帮我的,我可不要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辜负了人家对我的一番好意啊!”
苇声是有些悟性,有了欧阳的点拨又翻看了几遍大全,他的底气足到几乎爆棚的程度,恨不得立马就叫上王红卫、孙合作展一番身手来检验自己的实力和成果。不过,他最终还是说服了自己,决定悠着点,先在地上进行一下模拟练习,待早饭后再来正式的。
苇声又折了根细木棒,手捧着《墙字大全》,在大柳树下的那片空地上专心的临写起来。
“嗯,挺好的……欧阳说的是,刷墙字就是个纯粹的技术活,没什么大学问。”苇声抱着膀欣赏着自己的一地杰作。
吃过饭,太阳已经高起来,苇声又把小褥子从庵子里扯出来搭在了庵子伸出来的脊檩上,兴匆匆往西庄走。刚绕过窑坑,苇声又转回庵子,把《墙字大全》小心的放在破枕头底下:“这个还是不要拿了吧,比着书上写,还不给王红卫那小子笑话死!再说,要写的几个字我已经了然于心了!上去就刷,今天就把两个小子给吓死。”
王红卫、孙合作两个正在通向菜园的路口等苇声。
“成吗?不成的话咱就……”王红卫明显心里没底。
苇声心里有底:“行不行得干了才知道啊!”
王红卫不以为然:“不是这样的,这刷墙字可不比干别的。刷出来是给人家看的,一旦刷出来,出了丑,刮都刮不掉,丢人丢的可就长远了。”
苇声底气十足:“字是我秦卫生刷上去的,丢人也是我秦卫生一个人丢人,你怕啥?”
王红卫头一歪:“你这话是咋说?丢人是你一个人的事?敢情我和孙合作跟着你是打杂混饭吃的?谁说刷字是你秦卫生一个人的事?咱们都有份,一荣俱荣荣辱与共。”
苇声笑着说:“好,有你这句荣辱与共,我心里啊,顿时就增添了无穷的力量,等着瞧吧,咱们定会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绝对的。”
孙合作煞有介事的仰起头往天上看起来,像似在找寻什么。
“孙合作,你看啥?”苇声也往天上看。
“我……看牛。”孙合作煞有介事。
“看牛?天上有牛?”苇声含着笑。
“这都瞧不出来,真木的可以,还要一鸣惊人呢——孙结巴是在笑话你:咱西庄的牛都给你秦卫生吹到天上去了!”王红卫笑着一语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