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方回过头,看着苇声的狼狈相:“你妈的死心眼子!往一边站啊!”
苇声实在没想到小方会反过来骂他,他冲上去,一把揪住小方的衣领:“你别横啊!我警告你,这是老子的一亩三分地,老子不想欺负你,你也别自找没趣!”
小方一把把苇声的手打开:“你的一亩三分地?你癞蛤蟆打哈哈——口气不小!比吹牛的是吧?好,我告诉你,这整个公社都是老子管的地盘,啥时候成了你的地了?你警告我?我还不知道想警告谁呢!”
两个一个车上一个车下,四目相对,又杠上了。
雨像是下的更紧了,小方的大盖帽的帽檐上雨水就像断线的珠子不分数的往下直淌。
“路没法走了,你自己看着走吧。”对峙了足有半分钟,小方率先开口了。
苇声没说话,往路边一让,做了个放行的手势。
路不够宽,小方费了好大劲才调过头来,苇声一直袖手旁观,有意看他笑话。
“突突突突”,摩托车提速了。
苇声忽然想起放在车斗里的毛巾包裹来,大叫道:“停!停!我的大杠——”
小方肯定听见了,但他故意不停,也不减速,苇声在后边直跳。车跑出去至少有二百米,小方停下来,向后招呼苇声:“来拿啊!我等你!”
苇声气呼呼的追上去,正要发作,小方笑眯眯的:“车太快,停不下……”
苇声弯腰拿了毛巾包裹:“好好好,算你狠!”
雨还在刷刷的下。
路很是泥泞,空身也不好走,苇声专走路边的草坡,鞋子很快就湿透了。一直来到村口苇声都没碰到一个人,也难怪,这段日子社员们天明到天黑的忙着,逮着个下雨天谁不想给自己放个假好好的睡个懒觉呢?
苇声没有往村子里拐,他是个很看重个人形象的人,现在一身都是污泥浊水,给西庄的兄弟爷们看见了多损自己的光辉形象啊!
苇声顺着干渠走向界河,从小学校附近经过的时候,孩子们正在朗朗的读书。苇声往小学校那边张望了好几次,他真心有点羡慕贾高产了。
苇声回到家,夹袄都淋透了。奶奶正在灶上烧开水,炊烟好像是怕雨淋犹犹豫豫很不情愿飘出去,一直聚集在屋门口。
苇声弯着腰钻进屋子。
“哎呦!我的儿!摔跤了!”奶奶看见苇声的模样,很是怜惜,“快过来,烤烤。”
苇声苦笑笑:“奶奶,昨儿放了工正好下雨了,我就跟他几个睡觉去了。”
“我想也是。”奶奶深信不疑,“黑灯瞎火的,不回来就不回来……你这半大孩子,在哪里不能过一夜?”
苇声把毛巾包裹着的两个完整的大杠取出来:“奶奶,你看,大杠——我给您带来的。”
奶奶看了一眼,激动不已:“还是俺孙子知道疼奶奶。”转而又嗔道,“你这孩子,自己不吃——晚上挨饿过来的?”
苇声摇摇头:“我没挨饿,奶奶……我吃的您烙的黄面饼……”苇声说到这里快要哽咽了。
奶奶烧着锅,没有留意苇声的表情:“往后可不能再这样了……你去快点换身干净衣裳吧,回来喝碗姜茶暖暖身子。”
苇声答应一声,到自己屋子里去换衣服,换好衣服往床上随便一躺,不知道竟睡着了。过了不知啥时候,迷迷糊糊听见奶奶喊,懒懒的睁开眼,奶奶正端了碗姜茶站在床边看着自己。
“看把孩子累的……”奶奶心疼不已,“来,孩子,趁热,快点喝吧。”
想想半夜里起来因为倒水喝差点跟小方干起来最终连一滴开水都没喝上,苇声看着奶奶手里冒着热气的姜茶恨不得立刻就给奶奶跪下来磕两个响头。
吃过早饭,雨势有增无减,有这样的雨下着,什么农活都干不得了。苇声累了大半天,后半夜又基本没睡觉,困意上来了,怎么都挡不住,干脆睡上一大觉吧。铺盖都在防震庵子里,苇声给奶奶打了个招呼到庵子里去睡觉,这一觉居然睡了整整一上午。
苇声睁开眼先看看手表,快两点了。这一觉睡的好,苇声感觉精神了许多。
外面雨声潇潇。苇声坐起来,卷起吊在庵子门上的破草包片,用草绳系了。
天空依然给阴云完全笼罩着,雨滴落在窑坑的水面上,水面上满布着无数大大小小的圆圈儿。
窑坑边上的芦苇在灰暗的雨幕中全都低着头弯着腰,无精打采的,一点生气都没有。芦苇下半身的苇叶已经枯黄衰萎,白里泛青的芦花更失去了昔日的光泽和神采。
鸭子们好像是集体生了瘟,既不叫也不闹,它们聚集在窑坑中央,把头钻到翅膀底下,一个个蜷缩着。
大柳树的叶子好大部分由深绿变成暗黄了,不时有几片暗黄的柳叶儿飘落在地上或是窑坑的水面上。
苇声看着落叶出起神来:叶落归根,我回老家来算不算是落叶归根?这西庄是我秦卫生的根吗?如果我将来就在西庄扎根的话我是不是就要在这窑坑边上住一辈子?这个草庵子是不是将成为我最终的栖身之所?
想到这里,苇声下意识的环顾了一下草案子:这里这要是我最后的归宿也挺不错的。看,这儿环境对美,生活多安定,再把梅燕娶过来,有她一天到晚的陪着,给我做饭,给我洗衣裳,我把加夜班的大杠省了带回来给她吃……
苇声沉浸在对未来无限美好的憧憬里了:我们夫唱妇随,一边吃着大杠一边坐在庵子门口或是窑坑边上看月亮、看夕阳、看白云蓝天、看丰收的田野、看芦花、看荷花、看菱花!
苇声的眼睛注视着窑坑的水面上漂浮着的那几朵孤零零瘦小的黄花,不动了。
啊,菱花!还有我的菱花呢!
苇声默然了,菱花一直是他迈不过的门槛、解不开的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