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不好?领着上哪里去?”表大娘呵斥羔子。
羔子委屈的辩解:“哪是我领着去的?是他自己跑去的,我找到的——找到他,他……正在,正在三姐姐坟上睡觉……”
表大娘脸色又变,喃喃道:“真是那个死妮子……”嘴唇剧烈抖动几下,“哇”的放声哭了起来,“我的孩子啊,你叫娘咋舍得你哇……”
羔子也跟着哭。
苇声知道梅燕这是真的死了,眼泪顷刻就下来了。
舅姥爷不知啥时候进了家,就站在苇声身后:“羔子他娘,别哭了,上屋,上屋。”
表大娘收了泪,端起地上的针线筐,几个一起进了堂屋。
“三妹妹她是……”苇声强忍着悲痛问。
表大娘说不出话,舅姥爷擦擦眼角,把梅燕的事述说了一遍。
原来,梅燕去西山薅羊草,陡的起了天草(变天),雷鸣电闪,暴雨说下就下起来。梅燕就地躲雨,不想暴雨一下就是一个多小时,梅燕躲雨的地方正在采石坑边上,暴雨的冲刷使她脚下的沙坡发生了滑坡,梅燕跌下陡崖又滚落水里,当烧石灰的窑工们赶过来救起她时,她已经不省人事。后来,表大爷把梅燕葬在了她躲雨落崖的那个地方。
苇声好想大哭一场,自己日思夜想私定了终身的未婚妻子(可以这么说吧)竟连个面都没见上连句话都没留下就永远的离开自己去了另一个世界了。苇声抱着头把脸深深地埋进胸前,他努力不哭出来,但泪水却似决了堤的黄河奔泻而下。
良久良久,苇声抬起头,红着眼睛问:“啥时候的事?”
表大娘的情绪已经稍微平复,抽抽嗒嗒的:“八月十五从你那里回来没几天,下头一场大雨……”
苇声拿拳头狠狠砸着大腿,痛心疾首的:“都怨我,都怨我,不让她回来就好了,不回来就好了!”
苇声真的认为梅燕的死自己是有责任的: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冲动跟梅燕确立了“关系”,梅燕也许不会那么着急的回家;如果自己再挽留一下梅燕,梅燕也许不会就当真急着回家;如果……
苇声想到了许多“如果”,越想越痛悔,越想越自责,越想越觉得自己就是间接杀死自己心爱的人的凶手。
“这有双鞋垫子,是三妮子给你缝的。”表大娘掀开床上的铺床席,从席底下拿出一个纸包,“从你那里回来就着了魔了,非要给你缝鞋垫子,说你连个姐姐妹妹都没有,没人疼……还要给你做鞋呢,鞋布都扯好了。”
苇声打开纸包,纸包里一双板板整整的新鞋垫。苇声端详着鞋垫,鞋垫一针一线缝的很精致,上面还用彩线绣了花:一枝红梅,一枝绿柳。再端详,绿的原来不是柳枝,是一棵芦苇。
苇声眼睛顿时又模糊起来:梅燕如此用心,比我心犹过之啊。
囫囫囵囵吃了午饭,苇声真的是食而不知其味。
“我回家。”苇声对舅姥爷说。
“不是说的好好的?在这儿过一天。”舅姥爷挽留。
“愿意走就叫孩子走吧。”表大娘一脸凄然。
“路上小心点,天黑到不了家就找家店住下,不要走夜路。”表大爷嘱咐又嘱咐。
苇声并不是真的要回家,他想好了,他要再去看看梅燕,陪陪梅燕。
苇声到供销社扯了一块花布,已经心许要给梅燕做一件花袄,他一定要送给她。苇声还买了两包烟、两个小蜡烛、一盒火柴,又在杂品柜买了把小铲。苇声把这些一并放进车兜里,然后,推着车子艰难的上山了。
中午饭吃的本来就晚,在供销社又耗掉了将近一个小时,等苇声上了山来到梅燕的坟前,太阳已经大偏西。苇声累的两腿发软,面对小沙丘就地一坐:“小梅子,哥又看你来了。”
正有一阵风吹,小丘上的茅草在风中抖动着,发出低微的“簌簌”声。
苇声动了情,往前探探身子,伸出手来轻轻抚着依然抖动的茅草,眼前幻化出在大柳树下轻抚梅燕秀发的情境来:“小梅子,我知道你在天有灵,不然,上午你不会领哥到你这儿来,也不会托梦再来见哥哥。”
苇声不自禁又心伤起来,擦擦泪,拿出两只小蜡烛插进土里,又掏出三支烟来,“嚓”一声划着火柴,依次把烟点了,猛抽两口,待燃的旺了一溜儿也插在土里,又点着蜡烛,双膝跪倒,对着小沙丘一拱手,神情严峻的:“小梅子,我妻,今天,我,天津秦卫生,你的男人,来祭奠你了。”说罢,咚咚磕了两个头。
磕了头,苇声没有就起来,他跪坐着,两眼直直的看着跳动不已的蜡烛的火头。“流泪了,小梅子流泪了。”苇声看着流泪的小蜡烛,恍然看到正在流泪的梅燕,一个镜头忽的闪到眼前来,正是在窑坑边上庵子门口两个一起看月亮的情景:
……
“哥,我要是跳了坑,你救我不?”
“你跳坑?为啥?有啥想不开的?”
“别问为啥,我就问你,救我不。”
“哥,你不救我?”
“你放心,小妹妹,脸前头这不要说是个大水坑,就是口大油锅,哥也会下去救你,眼都不带眨一下的,绝对。”
“哥,我听着你叫我小妹妹?我没听错吧?”
“你没听错,是小妹妹。”
梅燕哈哈哈哈笑起来,声振寰宇。
“你有病啊,疯笑!”
“哥,我没笑,我哭了,你摸摸,我都流泪了。”
……
有风,小蜡烛的泪很快流完了,蜡烛的火头又跳两下,灭了。可是三支香烟却好久没动静,像似截了火。
苇声掏出火柴想把三支香烟再点燃,嘴里一边念叨着:“小梅子,不要怪哥哥啊,哥哥本要给你上三注香,可是哥不知道去哪里买,只好用这三支烟代替……”正要划火柴,突然发现三支香烟燃的旺了起来,火头出奇的红,红红的香烟头上也冒出三缕细细的青烟来,那青烟在苇声头顶上徘徊萦绕,历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