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了。”
“哏哏,忘了也没啥,也没啥。年轻人嘛,哪个愿意一天到晚憋在家里?都想到外边跑跑颠颠。”二母狗把烟屁股扔在地上,用脚踩踩,“其实,在外边跑跑颠颠也没啥,不过,管区主任交给你的正经事……”
苇声拧着眉头:“正经事?啥正经事?”
“你忘了?那个那个……刷大标语的事,管区主任不是要你加强认识深刻反省的吗?有结果了吗?”
苇声把脸一扭:“还那事啊?有完没完啊!”
“对,就那事。管区主任催我好几回了,要你去那里汇报汇报反省的情况,最好整个书面材料给他。见天我是专门来对你说的……”
“整书面材料?整什么书面材料?”苇声眼睛渐渐的睁大了,“你回去跟他说,我秦卫生没空!”
“好好好,书面材料不整就不整,这段时间反省的情况还是要去汇报一下的。刚才我说了,管区主任催我好几回了,是他要你去的。”二母狗虽有些上火但还尽量保持着耐心。
苇声一副不合作的架势:“我没反省,没啥要回报的。刚才我也说了,我秦卫生忙,没空。谁像他?吃饱没事干,想起来一句话,要这个去汇报那个去汇报的。他要想听汇报让他来,我随时恭候,到那里去,我没空——有空也不去!”
二母狗的耐心给苇声这几句话一下子远远地抛到爪哇国去了,他差点跳起来:“秦卫生,你这是说的啥话?管区主任这可都是为你好,在你身上也够有耐心的了,你居然……”
“居然什么?居然狗咬吕洞宾是不是?”苇声哼哼两声冷笑,“他好心不好心天知道,我是不知道。要说狗咬吕洞宾……这西庄咬人的狗多的是,就不是我秦卫生!”
二母狗听得出来苇声这句话里的弦外之音,他想发作,但最终还是忍了,暗自发着狠:“秦卫生,话我是给你传到了。去不去管区由你,将来有啥后果你可不要怪别人。”
苇声倒是发作了:“一边忙你的去吧!老子心里烦!”
二母狗见话不投机,连声“走了”都没说,迈开脚,恨恨地走了。
其实,苇声并不是真心叛逆,也不是存心扮叛逆,他确实就像自己说的“心里烦”。梅燕的死给他留下的创痛太深,但他跟梅燕的关系又没有公开,不能通过正常的渠道进行宣泄,只有把所有的痛苦封存在心里默默的独自承受。所以,现在的苇声特别需要机会爆发一下,将内心郁积的悲哀和心伤排解释放一些出来,二母狗的到来正好给他提供了爆发的“良机”。
现在,我们可以把“无欲则刚”这个词跟苇声联系上了。苇声从小是个乖孩子,是个阳光男孩,虽说现在已经长大,身上多了些捣蛋甚至不安分的成分,但骨子里占据主导地位的仍然“乖”。苇声乖首先因为他单纯,再有就是因为他有想法,苇声表面上看平常的跟别的知青并没什么两样,其实内心里是热切追求进步的。他很注重自己的形象,很渴望得到各方面的肯定和广泛的支持,为将来自己的进一步发展奠定良好的基础。所以,他来到西庄之后一直很谦虚、内敛、忍让、克制、与人为善甚至逆来顺受、委屈自己,事事主动却不咄咄逼人,爱好广泛、能力出众却又不趾高气扬,很有些韬光养晦的味道。但是,一年来的经历很让他失望和不满,他越来越感觉正在面对的现实跟自己初来时的理想距离越来越远,他甚至对现在的生活状态感觉厌倦,只是还没想过要破罐子破摔,因为他的心里有了梅燕。
可是,现在梅燕突然没了,苇声的心里一下子成了真空的了,他没有牵挂更没有所谓追求了,他变得沉闷了、狭隘了、封闭了、偏执了,也叛逆了。没有追求了也就没有更多忌讳了。古人说“无欲则刚”,千真万确,苇声啥也不怕了、天塌地陷也不怕了。当然,这不怕是有底气作为支撑的,这个“底气”就是他始终坚信自己没有犯错,所有对自己的指控都是误解、诬陷,是无中生有、空穴来风。他不怕上级的调查,他甚至希望上级对他进行一场彻底的调查来还他清白。
“也许会有一场风暴正在向我秦卫生抵近吧。”苇声看着二母狗气急败坏的远去的身影思忖着,但他很坦然,“来就来吧,该来的总会来的,与其晚来还不如早来,既然要来,那就让这场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苇声又想起拜伦的那首著名的小诗:“爱我的我致以叹息,恨我的我报以微笑。无论头上出现怎样的天空,我将迎接一切风暴!”
苇声准备以不变应万变,坚强面对接下来可能的挑战——也许是霉运、厄运,这一下倒好,苇声心里释然了许多。
苇声把鸭圈门砍好,又和了些稀泥把凹凸不平的茬口抹齐了,然后四处打兑木棒整修鸭圈的木栅门。鸭圈门开的宽阔了许多,原来的木栅门不合用了。
家里本来存储着一些棍棒、树枝的,但都给爷爷劈成劈柴束之高阁了。苇声只好去河堤上砍枯树或是枯枝。斧头砍不动,菜刀担心砍坏了,又在树上爬上爬下,一直到天黑苇声才从堤上回来。
这时候又发现缺少铁条和洋钉了。苇声挠挠头皮:先凑合一晚,明天再去买洋钉、铁条吧。
木栅门比新砍的鸭圈门窄了小半搾。苇声先是用半头砖堵,不稳当,一碰就倒。再把马杌子的面立起来堵,一半高都不够,不行。还真没别的好办法,既然半头砖多就多垒几块砖头吧。
“就这一晚上,未必就招来野狸子。”苇声安慰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