苇声略略诧异的看看菱花:“真想自挂西北枝。”
菱花:“是东南枝。”
苇声:“不,就是西北枝。”
菱花默然。苇声黯然。良久。
“你这是在摧残你自己知道吗?”菱花忽然眼光灼灼,“你知道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吗?刚才我都差点认不出来你了——看着让人心疼……”
苇声惨然一笑:“现在的我只是一具空壳了,行尸走肉……”
菱花拿手捂向苇声的嘴巴:“不许你这么说,又作践自己!”
苇声轻轻把菱花的手拿开,感慨万端:“岂止我自己作践我自己……我秦卫生是运交华盖,八面碰壁,四面楚歌,两面受困,一地鸡毛……”
菱花“噗嗤”笑起来:“你真会夸张。”
苇声的目光在菱花的脸上轻轻扫过,目视着窑坑水面:“夸张吗?我说的可全是真的。”
菱花也把目光投向水面:“你倒说说你的华盖运是怎么回事?”
苇声长长吁出一口气:“好吧,你要真想听,就甭嫌我啰嗦……”
苇声把近一段时间以来遭遇到的不平、责难、诬陷、栽赃、误解等所有乱七八糟的闹心事一股脑儿说出,最后愤愤不平的总结道:“最令我崩溃的是西庄老少爷们对我的误解,实在是受不了——说真心话,冤死一点都不可怕,我不怕当岳飞,我怕当了袁崇焕!”
菱花点点头:“你的意思我明白,你是担心自己像袁崇焕那样一片忠心却落得卖国贼奸贼骂名。”
“所以,我尽管觉得活着实在没意思,现在就死还真不甘心,不然自己永远都洗不清……”
菱花正色道:“就为这点鸡毛蒜皮的事把自己搞成现在这个样子,你可真是有出息!你这点委屈,跟我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连个小巫也算不上!”
苇声一怔:“你爸?哦,哦,我知道……”
菱花紧跟着问了一句:“你知道?你知道什么?”
苇声摇摇头:“我……不知道什么,你,能不能……”
菱花沉默了一小会,缓慢而平静地:“我只跟你说一件事吧……就这个窑坑,就这棵大柳树。差不多十年前,也是这么一个冬天的凌晨,天上也有这么个冰冷的黄黄的瘦瘦的月牙儿,芦花也都这么白,雾好像比今天浓厚一些……”
苇声说:“你这是做作文吗?”
菱花没理会,继续缓慢而平静地说:“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来这棵柳树上上吊,当她几乎就要气绝永远离开她的丈夫和孩子的时候,一个同样三十多岁的男子救下了她。妇女和男子都戴着眼镜,都是有些学问的人。妇女对男子说活着太难了,你就让我去死吧。男子对妇女说你死了我活的不是更难?我们都死了,老人孩子交给谁?于是,两个坐在这棵大柳树下相拥而哭。后来,男子向妇女高声朗诵了一首诗……”
苇声问:“什么诗?”
菱花吟诵道:“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须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苇声也会背诵这首诗,他接下来:“心儿永远向往着未来;现在却常是忧郁: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恋。”
菱花看一眼苇声,苇声也正看她,两个目光相交,相视一瞬,随即移开。
苇声轻轻问道:“还有吗?”
菱花说:“有。男子最后问妇女,上吊很痛苦,投水最简单,为啥要选择痛苦的死法?妇女说,我知道你肯定会来找我、救我,天这么冷,我死了倒没啥,我担心下到水里冻着了你……”
菱花说着说着哼哼吃吃哭起来,再说不下去。
苇声仰天一叹:“唉,问天下情为何物!”
菱花控制了一下情绪,继续道:“这位上吊的妇女就是我妈,就她的男子就是我爸,旁边还站着将这一切烙印一般铭刻在心里的我……”
菱花泪流满面了。
苇声动容动情的说:“菱花,你真幸福——有这么一位伟大的妈妈和伟大的爸爸。”
菱花说:“真正伟大的是普希金,是他的那句诗:忧郁的日子里须要镇静: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这句诗首先鼓舞了我爸爸,然后鼓舞了我妈妈,也鼓舞了我——纵然遇到天大的困难,我也不会自己寻死……”
苇声自嘲的说:“开始我还以为你是来寻死呢,我真是多虑了。”
“我这句话还没完呢……我更不会像某些人那样变成了行尸走肉死魂灵……”菱花半是开玩笑。
苇声知道菱花是在旁敲侧击自己,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死魂灵?你等着吧,将来他定能完成自我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