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说着话,小船倒不觉得如何慢。苇声说过来的时候看见东庄的那艘大木船已经下到水里去了,下到水里反觉得比没下水的时候小了许多,不知为什么。老大说可能是视觉差造成的,河道长,船在水面自然显小,岸上的空间相对有限,反而觉得很大很大。老四说这不是视觉差,是因为大船的参照物不同。苇声说视觉差和参照物不是说的同一回事吗?老大说是的,老四说不是,于是争论,但争论了一阵也没争出个结果。苇声又说是不是因为距离不同造成的,距离远看着就小距离近看着就大,大船没下水的时候距离近下到水里就远了一些。老四摇着头说不是的,你在河这岸看大船距离不是远了而是近了。苇声想想,认为老四说的是这么回事。
这个问题还没个了结,苇声又想起个问题问老大:“离南阳这么远,把鸭蛋送那儿干啥?”老四说:“我们属南阳公社,不送那儿送哪儿?”苇声说:“属南阳公社啊!我还真不知道……南阳公社管这么远!”老大说:“南阳管的地面是不小,管的人口不一定多。湖里哪有几个人住?搬到岸上来住的也都很零散,住哪里的都有,十户八户找个地方盖口屋就住下,哪像你们那边动不动就是千把两千人口的大村子。”苇声说:“是的,夏天我们几个下湖里卖过几趟苹果,真是没见到个像样的村子。”
老大和老四隔不多久就换班划船,苇声也要划几下尝尝鲜,老大把桨交给他,苇声划的船总跑偏,老大又接过去:“你两只胳膊用力不均匀,船肯定不走直路,这样走一路得多费多少力气。”苇声说:“没有啊,我一样均匀用力的啊,是河道不直。”老大笑道:“河道不直是明情,所以更要适时适当减力加力。”苇声说:“我也是这样做的。”老大说:“手里不熟,你可能做反了。”
过了几道弯,小船就要进湖的时候,已经东南晌午(半上午),老大问:“饿了吗?咱吃早饭吧。”老四正在划桨:“早就饿了,桨都划不动了。”苇声说:“我也饿了,咱吃饭吧——你看,我给你们带好吃的来了。”老四说:“那边来个打渔的,我靠靠边,给人家让让路。”
船头较宽绰,三个都聚到船头来。苇声拿出白毛巾包裹,抖着:“我这好东西,你们准没吃过。”老四急着问是啥,苇声打开毛巾,里面是个大玻璃瓶:“冬瓜酱豆子,我奶奶腌的,可好吃了。特意拿来这么多给你们吃的。”老大说:“是好东西,没下乡的时候吃过,我妈也会做。现在好几年没吃了,正想念它。”老四摇头:“我就不喜欢吃这类发酵的东西。我不认为黄豆发霉长毛了还能有多好吃?”苇声说:“咋不好吃?我奶奶一粒一粒拣的黄豆,整个流程我都亲眼目睹,绝对安全可靠而且美味。”老四说:“你们吃吧,我不眼热,我还是吃我的咸菜疙瘩。”老大说:“你就不能尝尝?药不死你。”老四说:“药死药不死我都不吃。”老大说:“你呀——吃过臭豆腐吗?”老四说:“那东西我更不吃,闻见就倒胃口。”苇声笑道:“我就喜欢吃这东西,闻起来臭吃起来香,越臭越香,不臭不香。”老四说:“别说了好不?好歹等我吃了饭!”
老大从船舱里提出来个暖瓶,拿来两个大黑碗,渔船正好靠近来,船老大蹲在船头,身边还蹲着个半大孩子,船娘则揽着个小些的孩子在舱里坐着。“二哥,吃了吗?”老大高声向船老大打招呼。“吃了。大兄弟,这会子吃的是啥时候的饭啊!”船老大半开玩笑,声音洪亮。船娘听见打招呼,从舱里探出头来往往这边看:“呦!这么多鸭蛋,往哪送的?”“往南阳。”老大高声回答。
船过去了,船娘又从舱后往这边瞅着看。老四对老大开玩笑:“老大,那娘们偷看你呢,兴许看上你了。”老大说:“没屁放吗?”
进了湖,视野一下开阔起来,冬阳暖暖的照着湖上的一切,放眼一望,湖尽处的青山都历历在目。这和苇声夏天的时候在湖边看到的景象大不相同,那时,湖滩里全是大片大片望不到边的的芦苇荡,在岸上哪能看到湖面面貌?现在已进入深冬,芦苇都已割倒,割倒的芦苇打好捆垛放在湖滩里,湖滩里随处可见大堆大堆的芦苇垛。
进了湖,感觉风大了许多。几乎正顶风,划船费的力气大了,船走的却格外慢。
“这得啥时候能到啊!”苇声蹲在船头低头看着船头的激水。“啥时候能到就啥时候到。一样,去,顶风,回来就是顺风,又是空船又是顺风,不要动手,回来的时候,船自己就会跑的嗖嗖的。”老大倒是乐观。
午饭是在接近三点的时候吃的,来到一个谷堆,谷堆上拥挤着几座小房子,小房子周围几乎所有的空闲地上都垛着捆扎好的芦苇捆。
谷堆周边弯着几条小船,有带篷的有不带篷的,有条小船上还横着几捆子芦苇。老大把小船一直摇向“村口”,正有一个汉子端了个大黑碗在苇垛的朝阳处吃饭。老大把船停靠好,提着已经空了的暖瓶上了岸。
“二哥,吃饭呢。”老大向吃饭的汉子打招呼。
汉子正端着碗喝糊糊,急忙把碗放地上:“哦,哦,兄弟还没吃饭吧?跟俺吃吧。”
老大把暖瓶亮了亮:“不吃不吃,给烧瓶茶(开水)。”
就听汉子扭脸朝屋里喊:“他娘——他娘——”
有个娘们答应着出来:“叫唤啥?叫唤啥?跟叫魂似的!”
“**日的,干啥呢,这会子才出来。”汉子瞪着眼珠子训斥着娘们。“看你眼瞪得像芦花,凶啥呢?这不是来了嘛!”娘们也瞪着眼嚷。
汉子指着老大:“给这个兄弟灌瓶茶。”娘们看看老大:“你等着兄弟,我就来——刚刚灌了一瓶茶,我给你倒来。”